海川兩字一出,楚南星的大腦登時空白。或許是早慧,也或許是當年受驚過度,縱使白乘風不曾提及過他的身世,他始終記得,知道自己非白乘風的親生子,他是外來的,從海的另一邊來的。但對于身世,他也從未想去查明,直到見了言猴,知曉了言猴的身份,那麼他的身世自然也昭然若揭。
言猴來自海川,而他是言猴拼盡所有,保下的,海川僅剩的生機。若這箱子當真出自海川,那麼就與他一樣,同屬海川遺物。
楚南星一時理不清,此刻萦在心頭的是怎樣一種情緒,歡喜?驚訝?茫然……
也許這些情緒統統都有,交織成萬千條線,将心塞滿。
商陸上手将箱面轉了一圈,把那副面對他們的垂釣畫,換成一副水邊浣洗畫。這幅畫上幾名婦女,挽着褲腳,将腳浸在水中,水面漂着幾個木盆,盆裡有幾件衣物。這幾名婦女的背後,是一片蒼莽叢林,而她們浣洗衣物的水潭,卻明顯是人為砌鑿的,岸上磚石地,岸邊有長石凳,一條小石階漫入水中。
“這個地方,是海川的桃花潭,”商陸指了指那副畫最邊上,懸垂在水面的花樹枝。
楚南星聞言,立馬湊近頭去看。
商陸撤回手,“據說海川夫人愛水,她的愛人,便為她砌鑿一方碧幽小潭,并在潭邊栽種了幾顆桃花樹……”他忽然頓了一下,瞄了月朗一眼。而月朗似不自在,避開了他的眼睛。于是收回目光,繼續道:“海川的一切具消失在火中,我們本以為這世間,除了你,便再無有與海川痕迹的東西了,不曾想,前些年無意得到一扇圍屏。收到後,舒老未曾多看,便将其放進了庫房,去年忽然想起,從庫房翻了出來,這才發現圍屏的角落有刻字。其中有兩塊木片上的畫,與這箱子上的畫如出一轍,想來應當出自同一人之手,”
聽完,楚南星的手搭在箱子上,久久不言。過了許久,忽然冒出一句,“父親不要我了?!”
月朗擡手照着他的後腦勺就是狠狠一記,“腦子不用,我給你削了!”
被月朗這一拍,楚南星從渾渾噩噩裡抽身出來,想起方才說的話,也覺有些荒誕可笑,掩飾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将那箱子抱了起來,湊在耳邊晃了晃。箱子裡的東西發出沉悶的響聲。“你們說,這箱子屬于海川誰人之手?”
商、月二人無話,隻定定地盯着楚南星。片刻,商陸先開了口,“那圍屏上不曾留有姓名,隻題着三月三,月出海,桃花潭幾字,”
楚南星放下箱子,若有所思地問道:“那圍屏在那兒?”
“在我家裡。你要?”月朗問。
楚南星搖了搖頭,張了口,旋即又閉上眼,目光複雜地看向箱子,“不要了……好像要來也沒用……”
此時的楚南星像是清醒了,又似沒醒,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不可再左右掩藏的身世,他顯然仍處在無所适從裡,呆呆愣愣的,耳朵能辨音,腦子卻是收容不進去,嘴上話便全由着心去發令。
商陸跟月朗了然,見狀,各自在桌前坐下。月朗将下颌磕在桌面,直勾勾地盯着那箱子看了一會。忽然,他像是發現了什麼,猛然坐直了身體,手上有些着急地轉動箱子,“這,這沒鎖孔麼?”
聞言,一臉不解看着他動作的商陸,也是一愣,旋即就急忙将箱子拉了過去,手在頂蓋的那副浮雕摸索按壓。箱子的頂蓋是有一副浮雕畫,是一隻獸首,但浮雕扁平,又過大,一時分辨不出是何獸。最開始,見到這箱子時,商陸就注意到了這幅浮雕,本以為那是開箱的關竅,如今聽月朗這一說,才發現這箱子,四面嚴絲合縫,竟是找不到哪兒是開箱的竅門。
“初家沒把送鑰匙來麼……”出乎意料,楚南星意外地平靜道。這倒是令另外兩人感覺驚訝,就在二人以為楚南星依舊還未完全醒過神時,就見他突然坐了起來,兩手扒着箱子,來來回回轉了好幾遍,就如商陸說的那樣,這箱子嚴絲合縫的緊,臉上的表情立即變得又驚又怒,“這箱子連條縫兒都沒有,初舍行在耍我們?!”
他确信初桐送來時,隻有這箱子,再别無其他。
“嘿!我就不信了!”月朗将箱子抱了起來,掉轉了個看看箱底是否有線索。
然,無果。
于是三人望着箱子納悶了,這就好比請人吃飯,卻将筷子撤了下去,讓人看得見,卻又吃不着,來客們隻得在心中複盤,近日、往日是否與主人家結怨。楚南星三人此時便是如此,不過三人想的卻不是是否有結怨,而是想從過往與初家接觸的星星點點中,推測初舍行的最終用意。
依舊是無果。
商陸說初舍行十分謹慎。而月朗則說,初舍行像是一隻王八,稍有點風吹草動,他就縮回自己的殼中,一連好些日都不露面。
初舍行踐行諾言,将那幅畫送到,卻又像點到為止,真隻送了幾幅畫,關于箱子的一切,半點不曾透露,明顯留有後手,或者說,初舍行明明晃晃地給他們撒了餌。
楚南星則想,也許從一開始,初家二子的失蹤,以及默許初桐上龍泉求援,可能都在初舍行的計劃之内。那麼初舍行是隻謀劃了他家,還是隻有他家接允了這份暗藏玄機的委托呢?又或者,初舍行是在借那副畫試探,那父親知曉嗎?如果當真是試探,而這箱子來自海川,盤查下去,不可避免定會牽扯上已消亡的海川。
那麼初舍行的用意真是海川?那麼是尋仇?還是斬草除根?
“哎!”月朗一把抓住楚南星的手腕,“初桐不是來了麼,問問她去?”
楚南星掙開月朗的手,一眼都懶得瞅他,“你覺得依初舍行的性子,會把所有事情都告訴她?”
月朗想了想搖頭,“也是。我看這初桐自個兒也是迷迷糊糊的,問了也沒什麼用,”
商陸卻另做他想,“初桐雖然可能一無所知,但可以從旁敲擊,問問初家如今内部情況如何,說不定也能獲得一點蛛絲馬迹,”
楚南星眼珠一轉,覺得商陸說的不無道理,遂附和地點了點,又想起之前在白知意倆人院中的念頭,“商哥,你說初家可以查麼?”
商陸左手支着下颌,側頭看着楚南星,嘴角揚起自信的笑意,“有吾明信堂,天下誰人不可查。早些年我們有查過初家,當初那些大大小小的事,都有記錄在冊,你要,我便着人送來,”
“要要要!”楚南星興奮地連連點頭,雄心壯志道:“知己知彼!我要把初家祖上三代的事兒都摸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