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星醒時,夜裡亮如華晝的月,已漸趨昏淡,黑羽跟柳白玉也早悄然離去,月朗仍靠樹睡着,商陸卻不見了蹤影。扭頭四下望了望,起身撿了根木柴,撥弄了幾下那将熄未熄的火堆,又添了幾根木柴,等着火苗又生了起來,便将昨夜黑羽摘來的果子丢進火堆裡。這果子生吃的确難以下咽,但烤熟後,吃起來竟有些像是煮熟過栗子,綿密之中帶着甘甜,很是神奇。
楚南星蹲在火堆前等了等,見商陸還是沒回來,幹脆也不等了,卷了披風,在緊挨着月朗旁側的一棵樹坐了下去。月朗一直安然地聽着由楚南星鬧出來的那些聲響,直到這動靜倏然靠得太近,這才微微掀開眼皮瞄了一眼,然後拉着披風側過身,背對着楚南星。
半夢半醒間,楚南星恍惚覺得方才燃起來的火堆,似乎越燃越烈了,正一點一點朝他逼近,身上也若有若無出現灼燙的感覺,就好像那火已經在身上燃了起來……楚南星渾身猛地一抖,從那半真半假的幻覺裡掙脫出來,一睜眼,就對上了商陸望過來的眼。
商陸拿着一根木棍蹲在火堆前,用眼詢問楚南星怎麼了?
楚南星懵了片刻,整個人才完全清醒過來,“什麼時候回來的?”
商陸轉過頭,繼續扒拉火堆裡的果子,“有一會了。做噩夢?”
楚南星披上披風,站在起身踢了踢腿,扭了扭腰,“沒有,估計隻是睡得不踏實。你做什麼去了?”
商陸把火堆裡的果子全刨了出來,“沒去做什麼,就附近轉了轉,”
楚南星走到商陸身邊蹲下,“那些尾巴呢?”
商陸,“還跟着呢。不過先前我獨身一人,在這四周晃蕩,也不見他們有什麼動作,或許他們也在等一個時機吧?”
“時機?”楚南星伸出食指,在每顆熟透的果子上按了按,最後挑了一顆觸感似乎沒那麼燙的果子。但那果子到手裡後,卻又變得分外滾燙,兩手來回倒騰了幾下,最後還是受不住,扔回地上,一邊沖着被燙得通紅的掌心哈氣,一邊疑惑道:“這都離雙鳳城多遠了,渺無人煙的,這還不是個好時機?”
商陸撿起被那顆楚南星摔癟的果子扔進火裡,又将散在火堆旁的碎枝用木棍一點點掃進火堆,“先前小白去探了探,那些人見他靠近,卻全都往後撤了,等小白他們一走,便又悄悄地摸了回來,”
楚南星蹲着往商陸身邊靠了靠,将聲音壓得十分低,“那我們何時動手啊?”
商陸想了想,“再往前走走吧,過了這座山,離錦州就很近了。玉朗衛多在錦州歇腳,我們動起手來也安全些,”
楚南星點了點頭,用衣料包了顆燙果子,擲向一直不動的月朗身上,“起了,”
月朗仍不動,直到那顆果子的燙穿過層層布料,才聽他驚慌地“噢”了一聲,蹭地一下站了起來,一邊狂抖着披風,一邊沖楚南星問道:“你是打算燒死我麼?”
楚南星看着月朗腳邊不遠,已然癟成一團的果子,“你睜開眼睛看看呢?”
聞言,月朗低頭在地上找了找,再看見那顆癟了的果子後,靜了一瞬,爾後怒而大喊道:“大清早的,楚南星你有病是不是!”
天漸發白時,生了大霧。楚南星坐在馬背上,一隻手搭按在腰髋,一隻手攥着缰繩不安地搓撚着。這霧太濃,四周白茫茫一片,目之能及的地方,竟三寸都不到。他既看不到,也聽不見同行之人的聲響,于是無端就生出天地之大,惟人之小的慌張。就好似在這茫茫無盡的大霧,隻他一人踽踽獨行。
正陷落在無依無靠的心境時,月朗的聲音猶如尖銳的箭矢,破開前方的濃霧,一箭精準釘在額心。
“這霧生的也太不是時候了,啊!什麼都看不清,真就成個半瞎了……”
耳聽着月朗抱怨的聲音,眼看着他騎馬從濃霧走出,停在自己身前,楚南星竟有一瞬的恍惚。
“楚南星,就算看不清,你也不能一步都不往前走啊!”
月朗一邊說着,一邊驅馬朝楚南星跟前走,直至兩個馬身重疊過半,這才又停下來,緊蹙着眉盯着楚南星,“看不清就不往前走了,楚南星你這膽子是不是太小了。”
緩過神的楚南星,張嘴就要反咬,身後卻又響起商陸關懷的聲音。
“霧太大了,别走得太急,當心撞樹上。”
話落,他的身影也從霧中顯現出來,同樣蹙着眉,臉上隐隐帶有幾分問責之意。隻不過他看向的是月朗,顯然對剛才月朗揚鞭快馬的行為表示不贊同。
“哦,知道啦。”月朗喪眉耷眼的應了商陸,轉手用馬鞭往楚南星大腿上不輕不重地掃了一鞭,“偷偷摸摸笑啥呢,滲的人心裡發慌,”
楚南星立馬不笑了,隻委委屈屈地擡眼向商陸看去。
商陸對兩人一眼都不瞟,騎馬經過時,丢下一句,“跟上。”後,徑直走了,隻幾步他的身影便消失在晨霧中,被丢下的倆人急忙催馬跟上去,走時楚南星不忘報剛才月朗那一鞭的仇,快如閃電的一鞭,抽在月朗的小腿上。
三人不緊不慢地行了一段路,漸漸的霧薄了,淡了,金色的太陽從山下爬起來了,再行不多時,霧徹底散盡了,明晃晃的陽光照下,四周一片明朗。能瞧見道路兩側枝頭的鳥兒依偎着梳羽,樹鼠在樹幹上忙忙碌碌地攀上攀下,馬蹄踏過地面時,許是以為是震雷,也或許是以為天敵來襲,有幾隻吓得直接從樹上掉了下來,膽大的直接攀上更高的樹梢,借着密密層層綠葉躲了起來。
突然,林風一動,見一棵樹橫中斷折。楚南星立馬後仰躺在馬背上,下一瞬,一柄飛鐮從眼前掠過。此時前一刻,充盈着甯靜的林間,樹上,樹下,落滿了黑黢黢的人影。
楚南星滾下馬背,一手提着長槍,一手随意擦去臉上的血漬。那柄飛鐮顯然是預料到他的反應,卻又像是在戲弄他一般,并未直接重傷他,隻在他臉上留下一條不長不短的傷口。林中的人已經圍了上來,楚南星并未見他有任何動作,人卻在頃刻逼近。這些人就像是樹上落下的葉,被風吹了過來一般。
楚南星攥緊長槍,另隻手下意識地摸向背上的包裹。他以為眼前這群黑衣人,是之前一直跟蹤他們的人請來的幫手。
“一個破箱子,要這麼大的陣勢麼。”楚南星望着似乎越來越多的黑衣人,心中暗暗嘀咕了一句,攥着包裹的帶子,悄悄地往後退了退,将身體調整成最佳的進攻的姿勢。
剛剛從林中射出的飛鐮,自是不一柄。楚南星三騎馬成一行,而那飛鐮也如此,商陸和月朗,都同楚南星一樣,隻在臉上留下一點擦傷。這飛鐮的目的似乎隻是想将三人隔開,不許他們靠得過近。
月朗看着離着他們約一丈距離的敵人。這群黑衣人自從林中出來後,便就垂着頭,手上抓着兵刃,一動也不動地站在他們面前。從未見過這樣的招數,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月朗感覺自己的手心都沁出了汗,正想換隻手時,商陸竟先發起了攻擊。
楚南星的餘光裡驟然亮起一抹紅,急忙扭頭看去,就見商陸雙手提刀已欺近那群黑衣人身前,隻一瞬間,便斬下兩顆頭顱。
兩顆頭顱在地上咕噜噜滾了一圈,而那群黑衣人依舊一動不動。
楚南星微張着嘴,死死盯着地上的頭顱,一股寒意從腳底蹿上後背,瞬時,他便明白了,眼前這群似人的人,并非正常人。
眼見商陸已經躍進黑衣人群中,楚南星跟月朗急忙上前,想趕去相助,突然,如飛蝗的箭雨從林中射來,生生止停了倆人前進的步伐。
楚南星一邊提槍輪掃防禦,一邊連連向後退,大約退了七八步,幾條鈎索夾在密匝的劍雨中,氣勢如虹的向他砸來。與此同時那群黑衣人也動了起來。
楚南星不得不往後大退幾步。如此一來,三人之間的距離宛若一道鴻溝,更令楚南星心驚的是就在商陸身前的那片林子,又出現兩道黑影,一個站在樹上,一個站在樹下。此刻天色大亮,即使是密林,也不至如夜一樣黑,叫人辨不出人與畜,而且距離算不上多遠,但他就是無法看清。這兩道黑影給人的感覺,就是影影綽綽,模模糊糊,像是兩團黑煙一樣。
而偏偏,這兩道黑影離商陸最近。
楚南星心急想趕過去,可剛往前動了一步,下一刻就被黑衣人的鐵索逼得往後後退數步。
“楚南星!”
那邊月朗也驚覺了這一險境,可他也往前動彈不得,邊打邊退,隻得大聲呼叫楚南星,似提醒,又似催促,讓他趕緊想個辦法出來。
楚南星邊戰邊退的間隙,穿過層層如網的黑衣人,看見商陸的四周各站着一位黑衣人,很明顯這四個黑衣人與圍困他們的黑衣人,不是同一品階的,因此更焦急了。既然沒法前進,他隻能轉而向月朗那邊的包圍圈靠攏,一人無法脫困,那兩人也不能嗎?
一網又一網的黑衣人,其實力并不強悍,隻是礙于那些好像是他們身體一部分的鐵索,逼得他們近身不得,近不了身,自然也無法破壞主體,将這密如鐵桶的包圍圈砍出一個缺口來。
楚南星長槍輪轉半圈,将抓在槍杆上得到鐵鈎,連帶另一頭的黑衣人,狠狠地摔撲在地……雖确如自己預想的那般,這群黑衣人的目的隻是不讓他們往前去支援商陸,但他想要與月朗會合的目的,同樣實施的艱巨,進不得,也退不得,打掉一個抓鈎,立馬三個,甚至更多的抓鈎緊跟而至,片刻喘息都不留給他。
楚南星愈打心中的火愈烈,恰在此時,胸前的衣料被鐵索鈎破,連帶将那包袱皮也抓破了,身後的包裹受力往前撞了一下,這下倒是令楚南星想起自己身上還帶了個盒子。
“不就是個破盒子麼!給你們!拿去!”楚南星當機立斷扯斷包裹帶子,将那盒子丢進黑衣人群中,但是……“你們不要盒子,要什麼?要我們的命麼?”
楚南星本以為這群黑衣人應當也是沖着這盒子了,結果那落入黑衣人群中的盒子,甚至沒有引起敵人半點側目,這令楚南星萬分的詫異,甚至懷疑自己,在何時,又在何地招惹上了這麼大一個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