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犴搖頭,将食籃蓋上,“這十四顆雞蛋,是阿婆給舒顔的。”
月朗見了那一兜雞蛋,笑開了,“正好,咱們醫師最擅長的就是炒雞蛋了。”
井犴走到左側的門前,推開朝房裡看了看,“公子那邊還沒結束?”
月朗伸了個懶腰,手臂保持上舉狀,趴在桌上,“估摸還得一會,小顔目前還算穩定,你就别擔心了。”
井犴這才拉上門,重新走到桌前坐下,閉目坐了一會,覺得桌上半截火芯飄飄晃晃,實在晃眼,彈指将其滅了。昏暗中,隻聽得月朗發出一聲疲憊的哈欠聲,轉瞬桌邊就不見他的身影。井犴雙手抱在胸前,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眼睛下意識地朝上瞄了一眼,随後便再次閉上眼。
時過半夜,楚南星從裡間屋出來,月朗和井犴立時圍了上去,擔心問道:“小顔的情況如何?”
“小顔身上的也是雙子蛛毒。”見月朗臉上的擔憂一瞬間加深了,楚南星又道:“但與清韻的有些不一樣,醫師跟商陸正全力幫他祛毒,你拿兩根蠟燭進去。”
聞言,五福立即從食籃裡拿出兩根蠟燭遞給月朗。
月朗拿了蠟燭,扭身就進了裡間。楚南星踱步走到桌前,見了桌上的食籃子,一邊問着一邊動手掀開看,“這些是主人家送來的?”
井犴見他看了食籃後,又去掀土碗,怕楚南星也不知道姜湯,遂解釋道:“這是姜湯,也是主家阿婆送來的。”
楚南星保持着掀木闆的動作,側臉瞄了一眼井犴,“看着都沒動,你們沒吃嗎?”
井犴坐下托着腮,“月哥擔心你們餓,留着給你們吃的。”
楚南星也坐下,雙臂交疊做枕,趴了下去,“我也不餓,還是留給醫師他們吧。”
井犴阖上眼,“屋子後面有竈房。阿婆還給了一兜雞蛋。”
楚南星将頭埋進雙臂間的空隙,甕聲甕氣道:“好,明早給你們蒸蛋羹。”
天初明時,大雨已歇,屋外又傳來腳步聲,井犴站起身,正要去開門,就聽那腳步聲折了回去,大抵是來人見大門緊閉,以為屋裡的人都還未醒,故此不打擾,便折返回去。
楚南星手按在頸側,左右扭了扭,“是那阿婆?”
井犴點頭,走到鬥櫃前,将蓑衣和雨傘仔細收卷起來放回櫃裡,“可能以為我們還沒醒吧。公子他們要結束了,我去先去竈房生火了。”
楚南星惺忪着眼,拎着食籃站了起來,“吃完飯,我們好好歇一歇吧。”
縮在牆角依偎着的五福倆人,艱難地掀起了眼皮,雙瞳茫然空洞在屋裡轉了一圈,不知是醒了,還是沒醒,頭無力往後一仰,抵着牆,眼還沒閉上,人卻是先睡過去了。
昨夜是個兵荒馬亂的雨夜。
舒顔身上的毒确是雙子蛛無疑,三錢是早已知曉的。當初為清韻解毒時,之所以那般信誓旦旦,全因他已提早了解過,莫不然天珑城外的山裡,又怎會剛有片白芨草。
但三錢心疼自己的小徒弟,加之舒顔的症狀不似清韻那般幾乎要朝不保夕,遂就想着徐徐圖之。他本想着一點點,慢慢的,能讓舒顔不那麼痛苦的将毒拔掉。況且清韻解毒,幾乎是豁出了命,成就活,不成……能不能死,還是問題。
他的徒弟還這麼小,身體又弱,這樣的解毒法子,是萬萬不能用上的,他已經打定了主意,這輩子就收這一個徒弟。前憂後怕的思慮了這般多,意外來得卻如此霸道不講理,三錢直到此刻,都還有些恍恍惚惚,沒緩過神來。
他們不過好好走在路上,忽然從天而降兩名攔路虎,一言不發就向他們殺過來,起手的每一招都是殺招。他們使盡了渾身解數,才拼出一線出逃的機會。
三錢恐怕到現在都不明白,那倆攔路虎到底所為何來,難不成是他醫死了人,故此來尋仇的?
可他也沒聽見什麼風信啊?
舒顔遭那倆黑衣人各窩心踹了一腳,當即就暈厥了過去,若不是三錢常将他浸在白芨草,及數十種藥材的藥浴中,隻怕就算殺上了閻羅殿,人也救不回來了。
但也正因這窩心一踹,好似把他體内的毒囊踢破了一般,洋洋灑灑從心口鋪瀉開來,流向四肢百骸。屆時舒顔便是必死無疑,再無一線生機可争。
所以即使時機未到,三錢也不得不铤而走險為舒顔拔毒。
拔毒,卻也是真正的‘拔’。
他們之前在舒顔胸口上看見的那些隐在皮膚下的脈絡般的黑線,便是要将這些黑線一根根拔出來。法子與清韻當初的有些相似,都要先将毒催發起來,又要趕在它四散時,将其定壓住,使其不能退,也不能散,所以需要多人在旁協助。
三錢引血拔線,月朗護心脈,商陸便要與那些黑線博弈。
拔毒本一切順利,楚南星護上半夜,月朗護下半夜,可後面不知出了什麼岔子,舒顔的氣息突然又斷了,并且那些安靜的黑線,像是接到了何種指令,不再坐以待斃的等死了,開始扭動掙紮着想隐回血肉之下。
三錢要白芨草。楚南星把藥箱翻了個底朝天,也才找到三根,顯然這些遠遠不夠。
舒顔開始吐出一口又一口墨汁般的黑血,人依舊沒有氣息,隻是像一團蓄滿水的白棉,受到重壓後控制不住的将體内的水擠出來。
楚南星攥着那三根白芨草不知所措。白芨草,福滿樓應當還有一些,不夠的話,丹穴山裡有一大片,但這兩地相去甚遠,他如今的修為,尚未達到瞬息千裡的境界。
見商陸和月朗送出的靈力,好似水濺在石台上,灼灼烈陽一照,潮濕的石台頃刻便幹燥了。水浸不透石頭,靈力也進不去舒顔的體内。
“還有什麼能代替白芨草!”楚南星将手裡的三根白芨草放下,轉身拉開門,焦急道。
三錢奮力牽住那根已引出的黑線,臉上的汗珠大顆大顆往下淌,“路上!逃命的時候丢路上了!”
“好,我們去找!”
随着楚南星一口應下,五福倆人已在門外等候着了,隻待楚南星跨出門,即刻就出發。
楚南星出門前,囑咐井犴給在福滿樓,及天珑城附近的玉朗衛傳個信,讓他們取白芨草來。
井犴目送三人消失在雨夜,回身将竹屋從裡闩上,拿出食籃裡最後一根白蠟點燃。
雨落得不止大,且急,成珠成串地砸在身上,甚至能有絲絲痛的感覺。大雨落下來,聚成一條地上河,将往日幹硬的泥土都沖卷了起來,燴成一鍋泥湯。低窪處堆積的渾水,稍不注意一腳踩進去,免不了一場跌摔。
一株白芨草本就不粗壯,去掉枝葉,曬幹的莖稈更是縮減不小,長不過一指,寬不過兩根麻繩。楚南星和五福三人,幾乎是趴在泥湯裡,尋尋摸摸找了一個多時辰,上天眷顧讓他們找到了二十根白芨草。
于是五福倆人仍留下,楚南星着急忙慌的往回趕,又忙不疊将這二十根快要被泡爛的白芨草烘幹………
萬幸,最後白芨草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