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溯下到石橋下,手扶着柳枝,把錦緞鞋襪全脫了,赤足探進池水裡。
“嘶……”他忍不住無聲的倒吸一口氣。
早春寒夜裡的池水,涼的跟刺骨的小刀一樣,順着他腳面的皮膚割進他的骨頭裡。
“少爺,要不還是小的來吧。您這金尊玉貴的,怎麼能親自下水呢?萬一染上風寒怎麼辦?”柳枝急的不行。
景溯擺手道:“撿個東西而已,大驚小怪的。”
說話間,他已經彎腰低頭,手探入冰涼的溪水裡,試圖去夠到那個小小的鎏金碟子。
碟子正好被卡在一塊大石頭的凹處,不巧的是,那凹處面向池水中間,離景溯還有些距離,伸長了手臂居然夠不到。
景溯隻好再往裡面走了一點。
“少爺别再往裡面走了,危險!”柳枝急的快着火了,病急亂投醫,居然找平日裡最看不上眼的人幫忙,“賀蘭公子,您快勸勸少爺啊!”
景溯擡頭,看見賀蘭正在橋上看他,高度差讓他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擡頭對橋上的人一笑:“賀蘭,不用擔心我,這池水最深處也就到人膝蓋,淹不死人的。”
賀蘭這才緩緩道:“是嗎?那還真是……”
也不知是賀蘭的聲音太小,還是池水的聲音太大,景溯沒有聽清楚他後面半句話。
不過他覺得,賀蘭一定是在關心他吧?
景溯瞬間又有了動力,他計算好距離,探身去撈那小小的碟子。
“咚”。
不知什麼東西落水,發出清脆的一聲,蕩出的水波居然正好推開了卡在石頭凹出的碟子,讓它随着水流漂向更遠的池水深處。
景溯的指尖還差一點就碰到碟子了,眼看功虧一篑,他頓時就急了。
全然不顧什麼體面教養,也不顧春夜水寒,他往前踉跄兩步,一下子整個人撲進池子裡,任水流沒過他的臉頰,刺骨寒意紮進他的整個身體。
瞬息後,全身濕透的少年從水下鑽出來。
景溯小狗似的甩了甩頭,飛濺的水珠四散落入池水中,在月光與燈光的映襯下,如同炸開了一場水面上的煙花。
他撩開額上的濕發,右手還高舉着鎏金碟,沖橋上的人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看,賀蘭,我幫你拿到了!”
賀蘭憫看着這可以稱得上明媚的一幕,背着光亮的臉色依然陰沉。
他眯了眯眼睛,冷冷吐出兩個字:
“蠢貨。”
随後不再搭理景溯興奮的叫嚷聲,轉身回了屋裡。
景溯上岸之後,急沖沖要去邀功,結果橋上的人卻不見蹤影。
他腳步頓在原地,好不容易打撈到魚食碟的興奮之情被沖淡了幾分。
“哎喲我的好少爺,您可快擦擦吧,别真出個什麼好歹來!”
柳枝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準備好了衣服姜湯等一應物件,此刻幾塊厚實柔軟的布巾将景溯團團裹住,擋住了寒風的侵襲。
“少爺,咱們先去沐浴更衣吧。還有這姜湯,一定要多喝兩碗。”
景溯被柳枝推着進了賀蘭憫的房間。
青年此刻正坐在小幾前,翻閱着手上的一本書,表情閑适,像是從未被人打擾。
柳枝頓時忿忿不平了起來:“賀蘭公子,我家少爺為你……”
景溯擡手,打斷了柳枝的話。
他将手上的小碟子遞了過去:“賀蘭,你要的。”
賀蘭憫望過去,景溯拿着碟子的指尖被凍的發白,幾乎透明,而他的袖子還在往下滴水。
賀蘭憫沒接,一手支撐在耳畔,就這樣戲谑的擡頭看着他:“玩笑話而已,誰知道景小世子竟當真了。”
景溯似乎對他的回答毫不意外,就連表情都平靜無波,隻是臉色好像更白了幾分,看上去倒有幾分弱氣。
“是我想太多了。”景溯将碟子放在桌子上,“很晚了,你早點休息吧。”
*
“少爺,不在這裡沐浴再走嗎,這裡離我們的院子很遠啊!”
景溯轉身離去時,柳枝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還不忘回頭惡狠狠地剜了賀蘭憫一眼,看上去恨不得把這個膽敢戲弄他家少爺的惡霸活活吞了。
賀蘭憫冷笑一聲,并不放在心上。
他的目光不經意往下時,卻看見景溯留下的水漬。
那些淋漓的腳印中,有絲絲縷縷鮮紅的血迹。
一路蜿蜒向他離開的地方。
*
景溯龇牙咧嘴地坐在床上,讓柳枝幫他處理腳底的傷口。
傷口不大,隻是拖了太久沒處理,景溯還非要先洗澡再包紮,流的血比較多。
“你輕點。”塗藥粉時,景溯疼的一抽。
“小的笨手笨腳,要不還是請醫師來處理吧。”柳枝看上去非常緊張。
景溯連忙道:“那怎麼行,到時候整個府裡都知道我受傷了,驚動了祖母怎麼辦?”
柳枝嘟囔道:“還能怎麼辦,那什麼賀蘭被趕出府呗。”
景溯點了點他的額頭:“你小子,在動什麼壞心思呢。告訴你,你要是敢偷偷把今晚的事告訴祖母,我讓你好看。”
柳枝喪氣的說:“那個賀蘭有那麼好嗎,今晚他分明是故意戲弄少爺!讓你出醜!從小到大,少爺何嘗受過這種委屈?”
景溯扶額。
是啊,從小到大他都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有權有勢的小世子,向來隻有他欺負别人的,這還是第一次别人騎到他頭上來。
想想真是心裡窩着一口氣啊。
可是……可是欺負他的人是賀蘭憫。
景溯回想到多年前山洞裡,那個照顧自己,給自己端飯喂水,溫柔似水的面孔,心就柔軟了下來。
誰知道心心念念了三年的少女竟然是個少年呢!
天意弄人!
“算了,我欠他的。”
景溯最終還是忍下了這口窩囊氣。
*
景溯第二天就開始發熱。
這可急壞了定國公府唯一的女主人,老太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