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不但延請了宮裡的太醫,大手一揮撥下無數天材地寶給景溯診治,還把貼身照顧景溯的所有奴仆都召來,細細問了他為何會突然感染風寒的事。
柳枝牢記景溯的叮囑(威脅),頂着老太太可怕的威勢,硬是咬死了是景溯生辰宴上喝多了自己不小心掉進荷花池裡,絕對沒有發生什麼其他事端。
老太太抿了一口茶,一字未發,也不知是信還是沒信。
最終隻是象征性地扣了柳枝這個貼身書童一個月月例,就放過了他。
景溯知道後,大誇他有義氣,抓了一大把金瓜子塞在他懷裡。
過了老太太這一關,景溯雖然還是病的難受,卻精神了很多,特地吩咐柳枝:
“把我風寒的消息放出去,尤其是疏風苑,一定要知道的清清楚楚。”
“要是疏風苑有人來看我,就讓他先進來,其他客人往後推,知道嗎?”
柳枝表面答應,心底默默翻了個白眼,這疏風院除了賀蘭公子,還有誰能來啊。
千叮咛萬囑咐,還不就是放不下那該死的賀蘭。
*
景溯沒等到賀蘭憫來探病,反而等到了一個不太想看到的人。
程嘉應。
程嘉應是他表弟,程嘉應的母親舒夫人和景溯的母親是姐妹,按輩分景溯該叫姨母的。
因為景溯自小失怙,祖母又年邁,怕他無人照顧,舒夫人就自請過來照料景溯,從此也帶着一家子在定國公府安了家。
所以景溯和程嘉應可以算是一起長大的。
不過景溯卻不太喜歡這個表弟。
原因無他,太煩人了。
這不,程嘉應在給他削梨,就暗搓搓問了起來:“溯表哥,你生病曠課,夫子們都很生氣呢。”
程嘉應和他是國子學同一屆的學生,不過兩人成績可差遠了。
景溯“哦”了一聲。
“夫子們誇我書法好,讓我沒事多教教你,或許可以趁着你病的這段時間給你補習。”
景溯沒接他的梨,反而拿起旁邊的果子吃了一口:“這就不必了,你自己留着欣賞吧。”
程嘉應的梨沒遞出去,也沒生氣,半晌道:“不過要我說,我的書法卻不及疏風苑那位公子十分之一。”
他狀似好奇地問,“那位賀蘭公子是表哥的客人嗎?姓氏聽着不像中原人。”
景溯坐了起來。
“你怎麼知道他書法好?——不對,你怎麼跑到疏風苑去了?”
景溯有種辛辛苦苦找到又藏起來的寶物被其他人發現的感覺。
“那裡最近新調了很多侍衛,我也是好奇。”程嘉應說,“我在苑外問那位公子我能不能進去,他就邀我了。”
賀蘭居然邀請他進去?哪次自己去疏風苑不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被趕出來?
“說起來,我與那位賀蘭公子也是投緣。我見他書案上擺着習字作品,就過去與他探讨,他果然感興趣,還讓我也給他寫一幅字。”
程嘉應又回想着說,臉上的表情興味十足。
景溯聽着,腔子裡都要冒酸水了。
賀蘭和程嘉應投緣?賀蘭居然和程嘉應探讨書法?還讓程嘉應給他寫字?
景溯快瘋了。
他都不知道賀蘭憫書法好,那個人在他面前好像從來不露出任何喜好。
“那你給他寫了嗎?”景溯問。
“未曾,等下回去就寫。”程嘉應道。
“你不許給他寫!”景溯兇巴巴道。
“為,為什麼?”程嘉應被他的語氣吓了一跳。
當然因為他是我的人。
不過此話景溯隻在心裡想想,沒好意思說出來,隻道:“沒什麼,夫子們不是說你要給我補習嗎,哪有工夫去給别人寫字?”
“這樣啊……”程嘉應應下了。
剛才的梨暴露在空氣中有些發黃了,程嘉應又拿了一個慢慢削起來。
景溯發現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不禁很莫名其妙:“你笑什麼?”
“沒什麼。”程嘉應說,“我隻是沒想,溯表哥真的會同意。”
……
程嘉應走了,景溯把柳枝叫來。
“疏風苑的消息你傳達出去了嗎?”
柳枝發誓:“我保證疏風苑上上下下,就連一隻蚊子都知道少爺你生病了,病了好多天了。”
“那你有說我病的快死了嗎?”
“少爺,這話不吉利,可不能挂嘴邊上。”柳枝忙說,不過迎着景溯殷切的眼神,還是補充道:“這話我也放出去了……少爺,就連那麼忙的五皇子殿下都抽空來看你了。有的人不會來,就是不會來的。”
景溯心想,他當然不來看我,他忙着跟程嘉應探讨書法,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呢。
“程嘉應果真去疏風苑了嗎?”景溯又問。
柳枝道:“确實去了兩回。”
景溯忿忿:“我這才病了幾天啊,都去兩回了,他們是真快成知己了。——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表少爺兩次都不過是略坐了坐就走了,再說,他們也沒談論有關少爺您的事……”柳枝低頭,越說越小聲,“說了也是徒增煩惱。”
這話倒沒錯,景溯雙臂大張,攤到床上。
*
第二日下學,程嘉應果真兌現諾言,早早來到景溯的房間,要給他補習書法,順便把落下的功課一起補了。
景溯一□□爬字,在一兩銀一張的名貴宣紙上張牙舞爪。
程嘉應耐心指導他:“你的腕力虛浮,寫字也沒有章法……”
“少爺,您要的寶貝來了!”柳枝跑進來,将幾個錦盒堆在景溯案上,一一打開,“這盒都是顔什麼,顔真卿的碑拓,這盒是米糠的真迹,其他的也都是名家作品,小的記不住名字,不過那古董商人保證過了,都是真品!”
程嘉應在旁邊聽得額角直抽:“那叫米芾。”
不過顯然沒有人在意他的糾正,景溯将盒子一一打開看了看,很滿意:“好,重重有賞!”
“那什麼,映表弟,書法就下次再練,我還有事兒!”
他将筆一甩,就帶着柳枝風風火火跑了出去。
獨留下程嘉應一人,望着紙上那未幹的墨迹,寫的是一個“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