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治理水患懲罰貪腐的他不會,可這邊境他是真去過啊,還經常去。
景溯咬着筆頭埋頭兩個時辰,耐着性子寫完一篇文章,沒注意到範祭酒經過他身邊時,欣慰的眼神。
終于鈴響,學子們像是剛見了天光的囚犯一樣蹦跶了起來,丞相之子舒睿一把搶過景溯的文章,調侃道:“行啊溯哥兒,今天成神童了?寫的什麼讓我看看呗,我真一點也想不出來。——邊境茶馬互市?”
景溯連忙把文章奪了回來:“你自己沒有啊,非看别人的。”
舒睿道:“不是,景溯你這偏題了吧,祭酒讓我們寫的怎麼整治邊境流寇啊,重寫重寫!”
“都别鬧了,卷子收上來。”範祭酒開始收卷,“偏沒偏題自有老夫來評說。”
範老頭這是在袒護景溯?
舒睿撓撓頭,這可真是奇了,難不成景溯這次真的寫的很好?
衆人不管寫沒寫完,都隻能把自己的文章交了上去。
範祭酒一邊整理,一邊看着卷子上大片的空白和塗鴉歎息。
這是大夏最頂尖的學府,這間學屋裡坐滿了大夏最有權勢的一批人的子孫後代,可歎一個如此簡單的策論,能有自己見解的也寥寥無幾。
回想起二十年前的那場劫難,難道歌舞升平了一段時間,大家便都忘了嗎?
正想着心事,範祭酒忽然注意到,鬧哄哄的學屋,忽然間靜了下來,靜的不同尋常。
他擡頭,一個陌生高瘦的青年男子,正穿過層層書案,向自己走來。
他走到自己面前,雙手将手中的字紙恭敬奉上:“祭酒,這是學生的策論。”
“你是何人?”
範祭酒認得國子學裡的每一張臉,可他确信自己從沒見過眼前這個學生。
“晚輩不才,不過一向學之人。”青年謙虛道。
他聲音如玉琮相擊,又态度溫文,氣質和滿屋的纨绔竟半點都不沾邊,實在令範祭酒心生好感。
雖然不知道這後輩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不過如果真的有學識,也不是不可以看看這文章……
“哎呀,這莫非就是景溯那個藏在府裡,不舍得給人看的男寵?怎麼今天舍得帶出來了。”
趙仲宣刺耳的聲音響起,屋中人立刻變了神情。
範祭酒原本和善的目光,立馬帶上了厭惡,甚至就連原本去接賀蘭憫文章的手,也縮了回去。
景溯原本看到賀蘭憫從書童的房間出來交策論,還在驚訝之中,猜不透賀蘭憫想做什麼。
現在被趙仲宣這麼一刺,倒是什麼都懶得探究了,對賀蘭憫的保護欲直接爆棚。
開什麼玩笑,本世子的人,哪輪到其他人欺負了!
“趙仲宣你胡說什麼,賀蘭憫是我國公府請來的客人。”
“客人?客人怎麼從書童的房間走出來了,不會有人不知道書童都是用來幹嘛的吧。話說剛才下課,怎麼沒見這位賀蘭書童來伺候你?”
“怎麼沒有,景溯不是跑去找人了嗎,說不定兩人在小樹林做什麼了哈哈哈。”
衆人哄笑起來。
旁人受此侮辱,不說悲憤欲絕,也一定驚慌失措,賀蘭憫卻處變不驚,淡然開口解釋道:“景公子讓我來,是為了讓我旁聽課程。我自知學識不佳,腆與諸位公子同席,因此自請坐在書童的房間,倒是辜負了景公子一番好意。”
“那你現在怎麼又出來了?”趙仲宣不依不饒。
“自然是因為,在下發現,在座的各位。”賀蘭憫勾起唇角,聲音不大,卻很清晰,“都不過如此。”
“你——”衆人嘩然,趙仲宣當即拍桌罵道,“胡狗安敢如此猖狂,真當我大夏沒人治得了你了不成?”
這句胡狗一叫出來,衆人也都瞬間明白了自己的之前猜測。
這個陌生的男子,身材挺拔,面容俊秀,如芝蘭玉樹,隻是眸色似乎過于淺淡,讓人懷疑他的血統。
“範祭酒。”賀蘭憫轉身,向範祭酒長鞠一躬,“我雖有一半胡人血統,可我身上另一半卻也留着大夏的血。我心系大夏,難道就因為我的血脈,就要全盤否定我這麼多年來讀的聖賢書嗎?”
他提到聖賢書,範祭酒的神情緩和了許多。
讀書艱辛,而眼前這個男子,若真如他所說,在蒼國那麼個蠻荒之地,也不忘記讀聖賢書的話,的确值得勉勵。
至少肯定比這些隻知道玩鬧的纨绔好。
這樣想着,範祭酒終于接過賀蘭憫的文章,把目光投到那勁秀的字上。
隻是一眼,他就再也無法分神。
沒錯,這就是他要找的字。
這就是之前他問景溯問了半天的人。
範祭酒無法再抑制自己,緊緊握住賀蘭憫的手,聲音顫抖:“孩子,你師出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