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二頗有些蒼涼地歎息:“桂娘,你是不是也想走呢?”
走,又能走去哪裡?身邊的人要如何放得下心?
一老一少相對無話,半晌後,桂娘道:“阿娘走後這麼多年,我一直以為大人會早早再娶,不曾想竟獨身一人至今日,早些時候我尚且天真,以為大人是顧念舊情,後來我覺得是沒遇上有利用之處的人。現在想想,為什麼會娶阿娘呢?”
趙二知道的比桂娘想象中得還要多:“懷山州裡,能教家裡女兒識字、辨認藥材的庶民門戶多麼難得,秀娘還在世時,孫主簿逢人就要明裡暗裡與同僚說起,秀娘是三品将軍的親戚。”
“三品将軍?”桂娘疑惑,“府兵十六衛——哪一個的将軍?”
趙二倒不懂這個,含含糊糊地說:“好像是什麼門,給皇帝姥姥看門的的?”
桂娘了然:“監門衛将軍,照着史書故事來說,這真是皇帝心腹。不信任的人可不敢叫她看後門。”
既是麼些人,又姓林,桂娘記憶中還真有人與她說過,大概是小時候孫主簿邀人在家喝酒時說起,似乎是叫林聽雲,林将軍。堂堂三品大員的親戚,卻是庶民,大抵是五服之外的遠親,上門都未必能認出來的、得背族譜攀親戚的關系了。
閑聊一通後,兩人早将之前的事抛擲腦後,靠在一處親親密密地說些小話。
晚膳時分,飯桌上的氣氛依然照舊,桂娘和孫大郎臉上瞧不出一點兒紅過臉的痕迹,平平順順地應付了孫主簿。桂娘照樣借着錢鑫陸蔺的名頭想方設法從孫主簿手裡掏錢給趙二治病;孫大郎則拿出好學好問的功夫向孫主簿請教;孫二郎吃完飯就溜出去見趙二,白日裡樂呵想不到母親,晚間無事總該去看一眼。
孫家人的一天就這樣太平無憂地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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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錢鑫和陸蔺同來給趙二診治,錢鑫許久沒說話,趙二先開了口:“兩年了,多虧了大醫慈悲善心,我才能活到現在,已經很滿足了。投胎到哪兒人不能自己決定,死的時候我想自己做一回主,麻煩陸醫師把我們桂娘帶出去,她啊最聽你的話了。”
相處兩年之久,便是貓狗都有情,更何況是人。陸蔺不落忍,拉上桂娘的手:“桂娘,我們先出去吧。”
桂娘咬着嘴唇不肯輕易答應,趙二就說:“我暫時還不至于見閻王,你問大醫便是了。”錢鑫點頭,桂娘腳下松了力道,兩人相攜出門,順帶合上了屋門。
深秋的桂樹沒有開花的意思,綠葉繁茂,樹下擺了兩張矮凳,兩人各坐一張。
桂娘對趙二的病一向關切,大差不差能猜到:“阿姊,冬夏最難熬,趙媽媽很可能活不過這個冬天了,是不是?”
“不到那一天,都是說不準的。”陸蔺不能一口決斷生死,也不能反駁錢鑫的診斷,她伸手将桂娘額間鬓角的碎發向耳後梳攏,徒勞地寬慰,“桂娘,現在還是秋天。我找人問過,桂樹不開花是泥土缺了一味,移栽便能開花了。”
錢鑫從屋内出來時,神情與先前毫無區别,到了她這個年歲的醫者,生死已是習以為常的事了。依照祖孫兩人的習慣,錢鑫診過一遍後,陸蔺再進門把脈。
桂娘的心緒盡數收斂,上前向錢鑫道謝。錢鑫離開前手掌在桂娘肩上拍拍:“好孩子,有事隻管來隔壁喊一聲。”陸蔺向桂娘點點頭,才跟着祖母回去。
桂娘望着她們的背影,心中泛出欽羨。錢鑫人老身硬朗,步伐疏闊,很有老當益壯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