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了?李......”
“别喊他!”關修玉啞着嗓子出言阻攔,“我沒事,你扶我起來。”
“都這樣了怎麼可能沒事。”樊茜忍着後背的疼痛将人抱起,放在床上,“我去找吳...四奶奶給你看看。”
“别去!”關修玉緊緊扣住她的手腕,幾近乞求地說:“别去,我真的沒事。”
“天大地大不如自己的命大,你别擔心,就算孩子沒了以後也會再有,你要是死了可就什麼都沒了。”樊茜堅持去找人,關修玉卻像是一尊石像,石爪堅硬,絲毫不放。
“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我真的沒事,我隻是...隻是吃了轉胎丸而已,流血是正常現象。”關修玉說着,肚子中有時一陣抽動,連忙松手,躺在床上大口呼吸。
樊茜見她衣服上的血迹沒有蔓延的迹象,才放棄去找人的想法,幫她把衣裳換好,身體擦好,才追問原委。
“不想生女孩,就這麼簡單。”關修玉靠在床頭的軟墊上,看向在鏡子前給自己剪頭發的樊茜,接着又低下頭撫摸圓滾滾的肚子。
樊茜“啪”的一聲把剪子拍在桌子上,拉着椅子坐在床邊,胸口劇烈起伏,整個人都因憤怒而戰栗,剪短到耳垂的發型讓她多一絲強硬的氣質,對眼前人質問着:“女孩怎麼了?女孩比男孩缺條胳膊還是少條腿?女孩就比男孩差?女孩就不配來到世界上活着?”
“樊茜,你剛違背父母的意願跟愛人結婚就被打了,是什麼感覺?”關修玉的手停下,擡起頭反問道,“或者換一個問法,如果你在被生下來之前就知道世界的模樣,你還願意來嗎?如果性别可以選擇,你是想選無論做什麼都被社會寬容疼愛的男人,還是做無論多麼優秀都會因為性别而被當作奴隸的女人?再或者,如果你有一天懷孕了,你希望孩子再過一次你經曆過的人生嗎?作為女人,你的人生幸福嗎?”
樊茜不知道怎麼回答,剛剛剪頭發時有些碎茬掉在脖子上,癢得很。
她手在脖子上撓,問題在腦子想:如果我的人生用一個詞評價的話,會是“幸福”兩個字嗎?肯定不是啊,那會是什麼評價?
“無論如何,你也不能用轉胎丸啊,這種東西是假的,根本沒作用,甚至會把你跟孩子吃壞的。”樊茜發現問題太大,想不出來,決定暫時擱置,先勸人再說。
“我知道沒用,我也不是為了生個男孩,我隻是不想剩下她。”
“你想殺了她?為什麼?就因為她是個女兒?”
關修玉冷冷擡眼,搖頭失笑,“看來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樊茜站起身,一滴眼淚從臉頰滑到她的嘴角。
好鹹,跟二十年前那時候一樣鹹。
“媽,媽,你要去哪?”八歲的樊茜梳着兩個羊角辮,拉住媽媽的裙邊,“你們昨天不是去過醫院了嗎?為什麼今天還去啊?”
樊茜媽媽默不作聲,看着天上的烏雲,樊茜爸爸穿着西裝,在門口抽煙,樊茜的奶奶在家中繃着臉,眼中像是有一團被涼水潑滅的火堆,正在升起嗆人的濃煙。
“茜茜,你松手,媽有事。”奶奶看孩子不放手,便上前命令道。
“我不松手,我知道你們要幹什麼,你們要把媽媽的孩子殺了是不是?”樊茜抱着母親瘦弱到隻剩骨頭的小腿坐在地上,“為什麼?為什麼要殺了它?你們前段時間不是很開心嗎?為什麼昨天從醫院回來你們就不開心了?”
奶奶見孩子撒潑,從卧室裡拿出一個笤帚疙瘩,威脅道,“你知道個啥,死丫頭片子,放手,再不聽話看我怎麼收拾你。”
“媽!行了!她才多大!”樊茜父親過來攔住奶奶,蹲下身解釋道:“茜茜,你現在還小,很多事情不明白,等你長大了爸爸會告訴你的。”
“告訴我什麼?”樊茜靠着媽媽的小腿,擦掉臉上的淚水,和她敬佩又敬畏的父親四目相對,俨乎其然發問。
樊茜父親再次沉默,起身又點起一支煙。
“因為她不是男孩嗎?因為奶奶和爸爸想要個男孩傳遞香火,延續血脈,所以昨天查出來媽媽肚子裡的是個妹妹,所以就要打掉她?”
“茜茜。這話誰教你的?”母親意識到這些話從一個八歲小孩的嘴裡說出來很是反常。
“不用教啊,耳濡目染,言傳身教,奶奶給你上寺廟求菩薩生男孩,爸爸給你弄偏方喝中藥,連你自己也是看肚子的形狀猜測是姑娘還是小小,這還用人教嗎?”
見三人沒有人說話,樊茜終于松開手,站在三位長輩組成的三角地帶的中間,沖三個人接連磕頭,邊磕頭邊懇求,“奶奶,爸爸,媽媽,我求你們别殺她,她都會動了,昨天還在媽媽的肚子裡跟我玩呢,你們要是不想帶她的話,我帶她。我以後可以少吃飯,我現在吃一碗,以後吃半碗,我放學不跟别的孩子出去玩,我也不要玩具,不要娃娃,你們别殺她行嗎?她是我妹妹啊,我不想她死掉,能不能被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