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網絡小說,樊茜自從大學畢業後再也沒有認真讀過什麼書,可一整個下午她都在認認真真地鑽研那本沒有書名的書籍,可哪怕她盡全力也看不懂什麼“主體”“客體”“他者”“向上超越性”的東西。
不過非常确定是一個生長在這樣世界中的男人,絕對不可能會那麼深刻又完全地理解女性處境,關修玉的疑惑并非空穴來風,如果是她母親才是作者,那就說得通了。
因為各種社會與現實原因,被藏起、隐身、除名的優秀女性太多太多,這種改名換姓的操作根本不是什麼新鮮事,甚至很多人都和她一樣,如果不是被别人提出質疑受到啟發,都會很自然地認為哪怕是男人,隻要他有社會學家的光環,隻要他名聲在外、形象尚佳,哪怕有點反常地寫出關于女性本質的書籍,也符合情理。
這才是截至目前她發現的最恐怖的事情。因為她會自然而然地聯想現世界中是否也有這樣的情況,絞盡腦汁,卻無思緒,她從來沒有關注過這個問題,所以現在也完全沒有任何有苗頭的猜疑。
她沒有時間在書中尋找與遊戲通關的蛛絲馬迹,就被魏燕拎着,去正院幹活。
除夕團圓宴開場。
正屋正廳中間擺着直徑近兩米的圓桌,圓桌上覆着繡滿龍鳳呈祥花樣的紅綢,上面擺滿山珍海味,佛跳牆和燒鹿筋之類都不算什麼,離譜的是有一道熊掌,最中間是一個名為“白龍拜歲”的湯,那湯不知用什麼東西熬煮的,有奇香。
關家老祖宗坐在主位,關沛鴻、關修廉、關修身、關皓、關煜,就連陳心的孩子關聖志都在那個大桌位上,女人們的座位在正廳西側,原本是翠玉屏風擺放的位置,現在被搬來座椅,大家用餐,兩桌菜色也是天差地别,女人們的菜就很家常。
團圓宴中有兩個奇怪的人,一個是關煜的父親,雖說生病,重要場合竟然一面不露也不正常;另外一個是李平,跟關修玉坐在女位。
而陳心跟樊茜像是兩個大戶人家的侍女,站在正廳入口的内門兩側,一人拿着抹布,一人拿着托盤,侍奉宴席。
吳奇因為輩分還算高,所以坐在女位的餐桌。她也有疑惑——關飛星與楊帆不見了。
吃飯前她帶關飛星回自己房間,給孩子鋪床的功夫,孩子就沒影了,連吃飯也沒出現,她問楊帆的母親楊芸是不是兩個孩子去哪裡玩了,得到三個字“不知道”。
“來人,盛湯。”主桌第一輪慶賀酒喝完,老祖宗發話開席。
陳心跟樊茜連忙把手裡的東西放在一邊,在主桌兩個半圓劃分區域,給那群等着被服侍的人盛湯,擺在面前,甚至還要放好湯勺。
此時她們才知道所謂的“白龍”就是被扒掉皮的蛇,白花花煮得飛邊的肉在鍋裡被撈出,香味也變得刺鼻。
陳心胃裡犯惡心,嘴裡瘋狂分泌酸水,樊茜不反胃,可她後背有傷,每一次躬身放下湯碗都抽疼不已,為了減少痛苦,她比陳心更快速地做完,回到門闆前面,剛站定,就看陳心不知怎麼身子一歪,整碗湯都灑在地上,白瓷碗碎掉的殘渣散布滿地。
“嫂子真是不小心。”關煜收回使壞的腳沖陳心笑,“你是不願意伺候我們家的人,還是不願意伺候我?”
“我不是故意的,是......”滾燙的湯水燙得陳心整個右手手背都呈現紫紅色,她想辯駁,卻意識到是關煜故意找麻煩。
“是什麼?”關煜看向關皓,“哥,這湯可是老祖宗親手煲的。”
關煜的臉像是抹上一層鍋底灰,直勾勾地看着陳心,随後轉身看向老祖宗,“還請您定奪。”
“我定奪什麼,關煜的湯沒了,今年的福氣就沒了,關煜決定吧。”老祖宗沒有追究,将陳心交給了“受害者”。
“都是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麼,我看罰她斷手好了。”關沛鴻看着和和氣氣,出口就是傷人的辦法。
“嚴重點了吧。”關修廉喝着酒打哈哈,兩坨紅雲裡帶着算計,“我兒媳婦今年還得生老二呐,少了手,你出錢給我兒子找人帶孩子啊。诶,你出錢也行,再給我們關皓找個年輕的。”
關修身沒有立刻說話,隻是邊喝湯邊對着她打量,一雙含情眼帶着X光線,把人掃描看遍,最後視線停在她的胸口,陳心的青色毛衣胸口因為沾上湯,濕答答地垂下,隐隐約約露出事業線,“要我說别想着懲罰她了,不如你說說想要點什麼補償?”
“我?”關煜頓時失笑,“我想要的可太多了。皓哥不能給吧。”
“你之前說要買房子的事,年後我給你辦。”關皓垂下右手,桌下的手腕上,表盤中出現一陣閃爍的紅光。
陳心看見,卻不敢說話,見衆人将口風從自己身上撤走,她默默地站回到她該在地方。
“就知道皓哥疼我。我本來還想說等七天之後讓嫂子幫我開開葷,你知道我......”見關皓面色不善,關煜才老實閉嘴,倒是惹得關修身暢快大笑。
“你小子,從十歲就偷看惠迪洗澡,現在還這個德行。你陳心嫂子可不行,算命地說了,她是旺夫命呢,這樣,你要是喜歡,我讓楊芸陪你。”關修身指着女性桌子上滿臉微笑的女人。
“不行,她不在乎,沒勁,這種就要找那種看着忠貞的,死活不願意的,才有滋味。”關煜跟關修身臭味相投,越說越來勁,甚至漸漸地,連陳心的老公公關俢廉也加入讨論中。
陳心知道他們的意思後血氣湧上頭,心裡悲憤又不能表現,隻能擰着手裡的抹布洩氣。
在這場宴會裡,她不過是一個被人取樂的玩意,被當作意淫洩欲的工具,關皓維護是出于愛嗎,根本不是,他隻是怕自己丢了面子而已。
可我不是人嗎?我沒有心嗎?
我被冒犯了卻絲毫沒有辦法、隻能賠笑嗎?
陳心望着桌上被剝皮的蛇,一點都沒有反胃的感覺了,因為神經上精神上被剝削的痛感沖淡作嘔。
她正是那條蛇,被剝掉尊嚴的皮,在男人的□□裡熬煮,舍棄掉獨立與奮進的骨肉,不屈的靈魂化作湯汁,成為他們嘴裡帶着福氣的珍馐。
她想歎口長氣,像蛇類直立起脖子準備攻擊那樣,想要做一下自己,可喉頭被堵住。
克制的時刻太多,忘記怎麼如常呼吸了。
時間怎麼過去的她不太記得,等她從離魂中恢複時,人已經坐在廚房裡,面前是滿滿四個大盆的待洗碗碟。低頭看火辣辣的手,上面戴着一副紅色塑膠手套,“好太太”三個字是手套上面的商标。
陳心仰頭大笑,笑得泣涕橫流,笑得前俯後仰,笑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發什麼瘋呢?”樊茜端着最後一盤碗筷回來,坐在陳心對面的洗碗盆前,“人家都說嫁錯人後半生都是眼淚拌飯,你開創了眼淚洗碗的新世界。别哭了,我們快洗,一會咱們去花園找吳奇。肯定能報複回去,咱們來這裡說明什麼,說明咱們是玩家,他們是NPC啊,你見過玩家幹不過NPC的嗎?”
“如果他們沒有血條呢?”陳霞擦擦眼淚,靈魂發問。
吳奇一整晚都心不在焉,沒吃好飯,一面擔心陳心跟樊茜出問題,一面觀察在座的女人們。
彭迎春隻管悶頭吃飯,對其他事情毫不在意;馬雪芬聽到主桌的事情隻能幹着急不敢說話;魏燕當屬比較特别的,總是聽到隔壁桌某些時刻暗自發笑,又讓人搞不懂笑什麼;楊芸隻管自己吃吃喝喝,吃完跟關修身揮揮手便離席了。
關修玉跟李平,全程負責撒狗糧,要是找精準詞形容兩人,那就是“冷臉富婆和她的蠢萌牛郎”,李平對關修玉無微不至的照顧,别說在遊戲,在現實中也沒見過,而且李平的臉很有迷惑性,一頓飯下來吳奇才反應過來,他似乎遲鈍得有些智障。
智障不是形容的程度,是确診的病例。
關修玉說一句“我想喝湯”,李平就把整份燕窩蔥椒鴨子熱鍋端到她眼前,弄得正要盛湯的楊芸尴尬不已。在兩人離席之時,李平甚至都沒忘記把那盤菜端走,連關修玉都有些無奈。
等衆人離席後,她主動攔下收拾殘局的活,跟陳心樊茜一起忙活,隻是半途被老祖宗叫去服侍喝湯藥,出來後東西已經被收拾好了,她想去廚房幫忙,卻猛然聽見樓上好像有動靜。
樓上的祠堂上,傳來嬉笑的聲音。
吳奇也害怕,但她知道必須得去探查,鼓起膽子,從雜物架上拿起一個手電筒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