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定從善如流地将剩面混進了自己的飯碗中,丁點不浪費,也不嫌棄。
目睹一切的賀六渾心中驚奇更甚,他說不上來為什麼,可就覺得賀蘭定的所作所為很不尋常!似乎不和禮數,可偏偏又讓人覺得很自然很好。
賀六渾是漢人,因着祖父犯法,全家被流放懷朔鎮。雖然自家祖上出過不少厲害的人物,有官至太守的,有做侍禦史的,可是到了賀六渾這一代,連識書認字的都沒了。
賀六渾對于漢家的禮儀文化也都是一些碎片化的認知。他看賀蘭定的做派覺得不對頭,可又說不出到底哪兒不對頭。
在這個君臣父子,父死從兄的時代,父兄便是一個家族的天。哪有“天”去吃剩飯剩菜的!
可興許是賀蘭定吃剩飯吃得太過自然,旁的人也說不出個什麼不對勁兒來了。
“我們準備在鎮上投宿一晚,你有沒用什麼推薦的店家?”賀蘭定詢問賀六渾。
賀蘭定有心和賀六渾交好。賀六渾作為懷朔鎮的守門小兵,對懷朔鎮的熟悉肯定遠超自己和阿史那的。賀蘭定想在懷朔鎮尋摸些賺錢的買賣,情報收集少不了。
“何須投宿,與我家去便可!”賀六渾盛情邀請賀蘭定去自己家住宿,省了一筆過夜費。
“這不合适吧。”賀蘭定心道,我隻是想和你套點近乎,你用不着一下子把進度條拉滿吧!
“會打擾你的家人。”賀蘭定找了個借口。
賀六渾大笑,“某家沒有人啦!”
賀六渾生來就沒有阿母——難産去世了,阿爹是個遊手好閑、不事生産的,有等于無。
“阿姐、姐夫撫養我長大。”說起自家的破爛事兒,賀六渾雲淡風輕,“我一直住在姐夫家,自家的院子一直空置着。”
“但是阿姐一直有悉心維護打掃,家中雖然簡陋,但很潔淨。”賀六渾道,“某也不能白吃這碗水引餅,拉漢便住我家去吧!”
賀六渾一通話可謂推心置腹,賀蘭定也不好拒絕了,便謝過應下了,領着弟弟妹妹往賀六渾家去。
阿史那虎頭看賀六渾頓時順眼不少,畢竟省下一筆過夜費呢!
“拉漢來鎮上可是有什麼事情?”賀六渾表示自己或許可以幫上什麼忙。
都是能去對方家中過夜的關系了,賀蘭定也不隐瞞,說明來由,“前兩日大雪,族中損失不少,日子不好過,我便想來懷朔看看有沒用什麼掙錢的門路。”
聞言,阿史那虎頭詫異地看了眼自家郎主:族裡受害了?什麼時候的事情?自己怎麼不知道?牛羊也沒死啊。
賀六渾則愣住,爾後笑道,“這...某還真幫不上什麼忙了。”
“某要是有什麼掙錢的門路,也不至于蹉跎窮困至今,連一匹馬都沒有,更别娶媳婦了。”說起自己的窮困情況,賀六渾有些歎息,但并不見自哀之色。
“做些生意什麼的不可嗎?”賀蘭定覺得對方好歹是個守門小兵,應該有些人脈路子。懷朔鎮南來北往的客商不少,便是做個二手販子賺個中間商差價,也是有賺頭的。
“這....不合适....”賀六渾心裡歎氣,自己雖然叫着胡人的名字,着胡人的打扮,可歸根究底還是個漢人。許多事情,胡人可以做,自己卻做不得。
“民分四民,士農工商,商最賤之。”賀六渾認真道。
賀蘭定疑惑不解,明明都窮得要命了,竟然還不肯低頭從商嗎?便是淪為商籍又如何?眼下情形,軍籍更多是桎梏。
六鎮鎮民皆為府戶,屬于軍府,世襲為兵,不準遷移。随着遷都洛陽,六鎮失去軍事地位,士兵們的晉升途徑被斬斷,朝廷的賞賜也日益減少。“策勳十二轉,賞賜百千強”已經是隻有辭賦中才會出現的事了。
六鎮兒郎們就是困在這片寒冷又貧瘠土地上的縛地靈,朝廷抛棄了他們,但朝廷的法令又困住了他們。
賀六渾知道賀蘭定心中所想,提點道,“拉漢是胡人,又是大姓,自與我不同,做些買賣無甚大事。但無需自己親自出面,讓族人打點買賣就是了。”
“草原上皮毛鞣制好後再售賣,價錢能好上許多。”
“尋些手巧的女娘,将毛氈做得精美些,賣去南方價錢差不了。”賀六渾腦子靈活,稍微一想就能提出幾個不錯的賺錢點子。可見他如今窮困,是因為真的不願意去行商賈之事。
賀蘭定豎起耳朵仔細聽着,心道,這賀六渾真是個聰明人。自己想的都是什麼做肥皂、燒玻璃之類,似乎能賺大錢,可真想賺到錢卻困難重重的主意。而賀六渾卻是從小處着手,提出真正能夠行之有效的辦法。
兩人正說着話,一個人影出現在巷口,是個高壯的漢子。
“姐夫。”賀六渾上前一步,正準備介紹雙方。
高壯的漢子卻搶先開口了,爆喝一聲,“高歡!又哪裡野去了!”
“遇到朋友.....”賀六渾上前解釋,“賀蘭部落的新首領,賀蘭定....”
“拉漢,這位是我姐夫,尉景,為獄掾....”
賀蘭定呆立當場,對于賀六渾的介紹左耳進、右耳出。自己剛剛似乎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