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曼侬感覺難受極了。
她頭暈目眩,被震得手麻腳麻,從上大巴車之後就很想吐,司機還動不動一個大轉彎快把人從座位上甩出去。
剛才她一直拿着個袋子在手裡撐着,但等了很久都沒吐出什麼東西來,隻有想吐的感覺萦繞着她。
她坐在車部中段的一個單座上,李昌坐在她的左前方,時不時加入學生們的閑聊,講兩句玩笑話,扮演着融入集體的好老師形象。
偶爾,那種濕嗒嗒的目光掃過來,讓周曼侬的胃裡直反酸水。
從到大師班的第一天起,周曼侬就逐步在發覺李昌的不對勁。李昌在大師班頗有威望,學員都在博取他的注意力,渴望獲得被他改畫和指點兩句的機會,把和他關系好視作一種榮耀。
在這種氛圍裡,李昌也表現得很随和,總是擺出一副哥倆好的姿态和同學開玩笑,有些玩笑不那麼有分寸,在一片嘻嘻哈哈中也無人在意。
周曼侬到了大師班後,就成了李昌另眼相看的對象,在他那裡十分“得寵”。李昌經常把玩笑引到她身上,說她身材好的可以給大家當人體模特,還問她以前是不是甩過很多男朋友,在教畫的時候,手仿佛無意識地觸碰她的肩。
這些都發生在衆人的眼皮子底下,似乎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對。
但周曼侬已經懂得男人目光中的意味,還有那些隐藏在玩笑話裡的試探,每一個舉動下都是顆蠢蠢欲動的心。
她是個難得的漂亮女孩,又經常做兼職,沒有學校這個象牙塔和可靠的親人做庇護,失學後她接觸到的世界不知幾複雜。和曾經遇到過的一些想要追求(shui)她的男人相比,李昌真不算什麼角色。
但也許比那些開豪車的有錢人還更麻煩得多。
這畢竟是個法制社會,隻要周曼侬自己不想賣身,那就沒有人能夠逼良為娼。她做的都是些不穩定的兼職,如果工作場合裡有人騷擾,大不了辭職呗。周曼侬足夠機靈,一直都沒讓自己吃過什麼虧。
李昌是她的老師,這一點比什麼都糟糕。周曼侬借着人情在畫室學習,她無處可去,還要在這裡待好幾個月,和李昌不能撕破臉皮。畫室又是一個很封閉的環境。
周曼侬現在唯一能想的,就是等寫生結束後,想辦法轉回原來的班級,避免和李昌的直接接觸。
窗外霪雨霏霏,深灰色的天,沒出太陽,但溫度不會因此低多少,出門時,南方特有的那種潮濕悶熱,憋得人心情煩躁。
大巴裡冷氣開得特别足,周曼侬把外套又裹緊了一點,覺得有一隻蜘蛛在腿上爬,惡心麻癢的感覺,而她沒辦法甩掉這隻蜘蛛。
她頭昏腦脹地想要睡一會,車卻在這時猛然停下,司機站起來,和李昌說了兩句後下去了。
周曼侬從窗戶往外看了一眼,前面确實有輛車在那裡停着。旁邊還有十幾個人,大概是那輛車的乘客,撐着五顔六色的傘像一群蘑菇,不知道在等什麼。
“是車抛錨了吧。”
“不會吧,那些人不會要上我們的車吧?”
答案是——是的。
周曼侬以前坐過散客大巴,體驗就很不好,根本不能準點出發,司機動不動掉頭去接人,還會私自接客。這輛私人大巴算是給他們包了,沒想到中途遇上一輛抛錨的車,司機下去和那幫乘客中順路的人談好了,一人五十塊就可以上車。
這顯然是違背合約的,至少李昌這個領隊老師應該堅決抗議,但司機回來的時候态度很強硬,一副隻是通知一聲的口氣。
李昌平時就是一副老好人的樣子,周曼侬想他這個人真是又色又賤又慫,竟然就這麼默許了司機多賺一份外快。
這麼一個本性慫包,年紀比她大一輪,個子比她還矮的男人,也拿她當一塊砧闆上的肉,周曼侬想想都怄。
寫生隊加上李昌總共二十五個成員,這次租了一輛三十座的大巴車。路邊等着的那波人,跟着司機過來了半數,周曼侬百無聊賴地數着上車的人數。
一,二,三……十,十一。
第十一個人是個年輕男生,穿着簡單的白衣黑褲,手肘彎裡挂着一件藏青色校服外套,站在車門附近合傘。他長相出挑,一上車,不少女生都忍不住投去注目禮。
周曼侬也在看他,直到他轉過身來,兩人不經意四目相對,周曼侬才收回視線,轉過頭宛若無事地看着窗外。
又是他。
許袂把行李和包放好後從過道上走了過來,想看看還有沒有空位,就在他經過周曼侬身側的時候,車開動了。
他一個踉跄,下意識扶住周曼侬的椅背,勉強站穩後環顧四周,發現除他之外還有五個人沒位置坐,隻能站着。
長途客車是沒有把手可扶的,另外五個人也用手扶着别人的椅背。
許袂蹙眉道:“這個車不能有人站着,超過額定乘員了。”
司機說:“那你下去呗?”
周曼侬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你都上來了還說這些。
許袂看了一眼窗外,前不着村後不着店,車也已經開了,上了賊船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個子高,直起身子後,把手裡拿着的校服外套穿上,然後兩手撐開抓住行李架的邊緣,不再扶周曼侬的椅背,挺拔地屹立在她身邊,一邊還沒忘了教育司機。
“你這樣很危險,早晚出事的。”
司機嘿嘿笑了兩聲,“那以前不都這樣嗎?也沒見出什麼事。”
這種慣犯哪會理你。
周曼侬覺得他認死理得有點好笑,瞥了他一眼。
男生恰好接收到她的目光,微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