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吃完晚飯後,總覺得右眼皮一直跳。
今天一整天都陰沉沉的,時不時打個悶雷,到傍晚才又下了點微雨,剛剛停,空氣中一股草木的潮腥氣。李昌像往常一樣在院子裡散步,路過其中一間女生宿舍的門口,試探性地扭了一下門把手。
時間還早,門沒有鎖,一扭就扭開了。
宿舍裡一共有四五個女生,有人在衛生間上廁所,有人穿着睡裙,随意地躺在床上擺弄手機,完全沒想到會有男人突然開門進來,連忙翻身坐起,用毯子遮住半個身子,口中抱怨不疊。
“老師,你進我們宿舍也是要敲門的啊!”
李昌嘿嘿笑了兩聲,表示完全是無心之過。
“那個,你們宿舍其他人呢?是不是還少了誰啊。”
“林夢和吳可欣不在,吃飯的時候還看到她倆,可能在院子裡聊天吧。”
“那個——周曼侬呢?”
宿舍裡幾個女生面面相觑。
“不知道。”
“好像從前天晚上就沒見到她了,她昨晚也沒回來啊,不在宿舍睡的。”
“今天一整天都沒看到她。”
李昌點點頭,意味深長的喔了一聲,嘴巴裡嘟囔着:“也不知道她還想不想學了。”
李昌又沒話找話地問了幾句,遭到女生們的集體炮轟,他不得已讪笑着退出來,沿着灌木夾徑離開。
他走遠了沒幾步,忽然被人鉗制住雙手,身子往下壓,在他小腿上踢了一下迫他跪下,随後衣領被人重重提起。
他睜大眼睛,待看清這人的長相,表情立時驚懼。
少年比他整整高出一個頭,力氣比外表看起來大得多,輕輕松松地将男人整個提起,摔到一旁的灌木叢中,接着是讓其毫無還手之力的一頓拳打腳踢。
他不說話,面無表情,黑漆漆的眼深不見底,隻是專心緻志地往他身上掄拳頭,月光下看着格外瘆人。
“咳咳,小同學,你好好說話。”
“嗷别打了,别打了,我錯了行不行?”
“──啊!别,别别别踹那,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再也不敢了。”
李昌哀嚎痛呼着,不遠處就是學員宿舍,這樣的動靜自然瞞不住人,可過了好幾分鐘,才有人開門站在走廊處,遠遠地觀察情況,看發生了什麼事。
男生有分寸,都打在不容易出事的地方,但拳拳到肉,揍得李昌無力掙紮,隻能捂住要害哀聲告饒。這無聲的暴力持續了約莫有幾分鐘,終于暫停了一瞬,但遠不到結束的時候。
李昌歪着頭,眼睜睜看着一隻黑色球鞋踩在自己的左手上,緩慢地,用力地,再狠狠來回碾過。這不是他畫畫的那隻手,但對于一個靠手吃飯的人來說,這一幕已經叫人汗毛倒立。
李昌感覺自己衣領又被拽起來,卡着喉嚨,有仿若窒息的錯覺,耳邊傳來的聲音于是更像惡魔的低語:“畜生,你再做這種事試試,我廢了你的右手。”
李昌口裡流血,連連嘟囔着再也不敢。
說完這一句,那人把他往地上一摔,像踹死狗一樣踹了他一腳,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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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曼侬低頭喝着粥,對面坐着許袂的奶奶,屋子裡是長久的沉默,她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周曼侬從來不是那種甜甜蜜蜜讨長輩喜歡的女孩子,這一點她心知肚明。連她的親生母親都總是挑剔着,審判着,甚至嫌惡着她——這就像一個魔咒,你在外人身上得到的總不會比親人那裡得到的更好。吳老師也許是一個例外,可也隻有那麼一個例外。
況且周曼侬知道,吳老師對她的善意,來自吳老師本身的職業道德,不會對任何一個學生産生偏見,而在當時那個班級裡,她大概也不是吳老師最喜歡的學生。
許袂為什麼不回來吃晚飯,她暗暗惱怒着。
局促地吃完這一餐飯,周曼侬站起來收拾碗筷,要幫忙洗碗的時候被許袂的奶奶很堅決地推了出去。
周曼侬隻能站在廚房門口說:“謝謝您,這幾天照顧我,我明天就回去了。”
奶奶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用不标準的普通話說:“你就住這裡好了,不要再回去被人欺負。”
周曼侬略覺詫異,她知道自己無端在這裡借住好幾天,許袂肯定要給他奶奶一個理由的。但直覺上,她又覺得許袂不會把李昌騷擾她的事告訴奶奶。
“我沒有被人欺負啊。”
奶奶擺了擺手,堅定地說:“你和你們宿舍的姑娘吵架,就跑出來淋雨,又發燒又哭的,現在回去又吵架怎麼辦?你和我們許袂是好朋友,就在這住,在這裡住幾天不會怎麼樣,奶奶讓你住的。”
原來許袂是這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