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裡有一條溪,也叫浣紗溪,但大概不會是西施的那一條。溪上列着一行大小相差無幾的石頭,形狀規整,比水面略高一些,橫跨溪面,用來過橋的。
周曼侬就坐在其中一塊蹬步石上,手上抱着速寫闆,兩條腿垂下來浸在溪水裡,她身後兩米遠的地方有一座拱橋。
有人踏着石塊走過來,最後立在了她身邊,“坐在這裡,虧你想得到。”
周曼侬頭也不擡一下,“你怎麼不睡?”
晚上十一點多,在小鎮已經是深夜了,這個點很難再見到一個人影,而且許袂一向是很早睡的。
許袂猶豫一下,也學她一樣坐下,蹬步的石塊很是沁涼,溪水更冷。
“你才剛退燒,不要坐在這裡比較好。”
周曼侬低頭看着畫紙,“我已經三天沒畫畫了,不畫的話,在這裡就沒有意義。”
一切的忍受,也都失去了意義。
“不管多重要的事,都可以慢慢來,自虐式的努力隻是感動了自己。”
周曼侬瞥他一眼,“你長大後不去當教導主任真的可惜了。”
“我又不是光說不做。”許袂說,“你現在進去睡覺,我就做你的免費地陪,陪你逛古鎮。”
周曼侬嘁了一聲,“我需要嗎?”
話雖如此,手速卻是加快了,許袂抱手在一旁坐着,似乎是在等她。
鐮刀似的一彎新月懸挂在陰藍渺茫的天穹上,月亮下伫立着拱橋,溪水缥青,倒映出橋的影子,虛實對稱形成一個綽約的圓。
微涼的夜風裡,他們成了畫中人,從遠處看,是被盛在圓裡的兩個小黑影子。
琅裡這些年有固定的遊客,當地居民做地陪的也不少。周曼侬不需要别人做對比,也覺得自己身邊這位乏味得驚人,想讓他多講幾句話都難。
來之前,聽李昌在畫室賣弄文學,說了不少琅裡古鎮的傳聞轶事,周曼侬把這些拿來問許袂,問來問去就是一個“不知道”。
最後她不滿地瞪他一眼,“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你說的這些,我從沒聽說過。”
“你的意思,是假的咯。”
“我不知道真假,隻不過自從琅裡被開發後,很多鎮上的居民都做起土導遊的生意,專門編故事給城裡來的遊客聽,你聽到的所謂傳說,起源可能就是有的人為了招攬客人,上下嘴唇一碰碰出來。”
“你還怪幽默。”周曼侬覺得沒勁,“是真是假有什麼要緊,有趣就行了。”
琅裡至今仍有大量明清時期遺留下的保存良好的古建築群。眼前的千柱屋,便是琅裡最著名的景觀,占地極深極廣,沿溪而建,宏偉狹長,層檐重重,連綿起伏。
葛姓是琅裡古鎮的大姓,琅裡人大部分姓葛,此外鎮上還有十幾家小衆姓氏。在琅裡姓許的人,也許隻有許袂一家。
幾天之内,兩人幾乎用腳步丈量了大半個古鎮,周曼侬有時會感覺如芒在背,被人指指點點,都是一些本地居民,年紀比較大,似乎認識許袂,連帶着對她都格外注意。
有一次,一個大嫂坐在自家屋檐下的小闆凳上嗑瓜子乘涼,看着他們笑得露出牙花,在身後大喊:“許家伢兒,你大了,女朋友都交上了!”
周曼侬轉頭問許袂:“你認識她啊?”
“不認識。”許袂沒什麼人情味地說,“但他們好像都認識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周曼侬很理解地笑笑,“我明白,我也一樣。”
這種被指指點點的感覺對她來說也很熟悉,每當周曼侬來到一個新環境,沒過幾天,名氣都會在一個範圍内迅速輻射開來。
如果說讀書的時候,她就是人盡皆知的校花級花,好像也沒有那種說法。但确實至少整個年段的人都知道她,甚至其他年級和外校的人,都會專門來她的班上堵她看她。
回想自己的中學時代,周曼侬承認自己不是十足乖巧的好學生,可倒也沒有出格離奇到那種地步。隻是一舉一動都被放大了,伴随着一些她自己都不知道怎麼來的和男生的绯聞,乃至一些更下流的謠言。
她當時有個企鵝号,每天都有一批不知所謂的人來加,後來就棄掉了。還有人以她的名字開了個貼吧,每天在裡面灌水,發意淫的小說,甚至發偷拍她的照片……
周曼侬很難說那段時光是愉快的,但現在回想起來,也就是還好,還好。
許袂這個地陪雖然無聊,但作用也是必不可少,周曼侬畫速寫偏愛着眼小處的細微精緻。琅裡另一著名的是街巷,縱橫交錯,密布如羅網蛛絲,可在她看來,無限的動人之處都隐于這成千上萬幽深曲折的街坊古巷中。
單憑她自己,一定會被繞暈迷糊,許袂卻從不出錯,像個全自動人形導航,随便周曼侬怎麼亂走亂逛,永遠能穩穩帶着她原路返回。
“你是因為在這裡長大,所以連每一條巷子怎麼走,都能記得清楚嗎?”
“怎麼可能?”許袂一本正經地否認道,“因為我會記來時的路,不像有些人,是路癡。”
周曼侬氣笑了,發現這人真的有點欠,她不懷好意地瞥向他,“喂,你的小名是真的叫妹妹嗎?”
“……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