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終于是個大晴天。一連下了幾天的雨,出太陽的一日反而炎熱得加倍厲害。
許袂家有個不小的院子,幾畦菜地,用來種點辣椒蘿蔔什麼的,正中一棵仿佛巨型綠傘般的老桂樹,樹邊還有一口天井。
太陽一出來,白天的閣樓就變得特别曬,雖說是在别人家,周曼侬也不再把自己拘束在閣樓裡。她坐在院子裡,插着耳機聽了一上午的音樂。
她本來也不是什麼特别苦大仇深的人,隻是這樣無事悠閑消磨光陰的感覺,确實好幾年不曾有了。
周曼侬靠在樹下閉着眼睛假寐,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隐秘的樂趣,她暗暗猜着,會不會有人正從二樓的窗戶裡偷望她。
今天的午飯卻是許袂做的,豐盛得出奇。三個雪白的瓷盤裡,分别盛着荷葉粉蒸肉、清炒莴筍、荷塘小炒,色澤新鮮誘人,一看便叫人食指大動。過了一會,又端上一碗腌笃鮮,和三個壓實米飯的小碗。
周曼侬也是會做飯的,隻是手藝麻麻,不過能吃的程度,看見這色香味俱全的幾道菜,也覺得他未免過于賢惠了一點,以一個十七八歲的男生來說。
奶奶坐下後,長籲短歎,“妹妹,可以嫁人了。”
周曼侬聞言先是一怔,還以為說的是自己,不知怎麼莫名其妙有這一句,待看見許袂古怪的臉色,反應過來,真沒忍住笑出聲。
妹妹,袂袂。
聽見她笑,許袂臉色青極了,瞪她一眼,卻讓周曼侬臉上的笑意更有擴大化的傾向,毫不掩飾地從彎彎的眼睛裡跑出來。
許袂看着她,不知怎麼覺得從初見到現在,他從她臉上所看見過的笑,唯有這一個是真心實意,原來沒有感覺,對比起來就十分明顯。
這麼一想,竟然惱不起來。
“沒有下次了。”許袂冷着臉低下頭扒飯,語氣沉沉道。
相當于承認了這頓飯是為她做的。
吃完飯後,許袂起身收拾餐盤,周曼侬跟在他後面,拿着髒了的碗碟一并進了廚房,說道:“我來洗碗吧。”
許袂看她一眼,沒拒絕,默不作聲多拿了一雙手套給她,但自己也沒有離開廚房,隻是側身讓了個位置給她。
廚房有點小,兩個人進來稍顯逼仄,許袂擰開水龍頭,把碗盤放進去。水槽不寬,兩人擠在一起洗碗并不方便,又都穿着短袖,胳膊肘總是無意識地相撞,又或者,手臂上的肌膚會不經意地擦過。
在這樣炎炎的夏日,讓人無端起了雞皮疙瘩。
過了一會,周曼侬說:“我該回去了。”
許袂問:“你不害怕你那個禽獸老師了?”
周曼侬仿佛受到侮辱,不可思議道:“我怕他?我什麼時候怕過他?”
許袂沉默些時,好像意識到對她不能用這種溝通方式,轉而問道:“你什麼時候回泷川?”
“三十号。”
“你還要在這待一個星期,就先在這住吧。他敢對你下手,也是因為人生地不熟有恃無恐,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不要再給那種人可乘之機。”
周曼侬沒出聲,過了一會才道:“下午,我要回去一趟,我的畫袋還放在原來的宿舍。”
人在病中的思維不能靠常理判斷,周曼侬也不知道她之前是怎麼回事,許袂來接她的時候,她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卻連行李箱都一并拿了跟他走,隻有畫袋忘了沒拿。
事到如今,周曼侬再要回宿舍住就太别扭了。況且,她當然也真的不想回去。
周曼侬都覺得自己很矯情,其實她就沒打算真回去住,非要以退為進讓許袂說出挽留她的話才行。
“我陪你過去。”
“不用,我又不是不認得路。”
許袂很堅決地又說了一遍,“我陪你去拿。”
周曼侬把洗淨的碗盤疊上櫥櫃,轉過來,看着他笑了,“許袂,你是喜歡我嗎?”
許袂面色沉靜,連眉毛也沒動一下,就好像他對這個問題早有防備。
“沒有,你想多了。”
“那你是對每一個萍水相逢的女生都這麼熱心腸嗎?”
許袂垂着眼睑,片刻才道:“世上有人會無怨無悔傷害你,也會有人無緣無故幫助你,我隻是想你知道這一點。”
“哦——”周曼侬拖長了聲音,看着他點頭道,“原來如此,你不過是個特别樂于助人的好人,專門讓我知道人性有光輝,世間有真情的。”
下午三點多的時候,兩人一同出發去寫生基地,許袂沉默地跟在周曼侬身後,好似一個忠誠的保镖,就差為她打一把太陽傘了。
等到了基地門口,周曼侬說:“你在外面等我吧,要不先回去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