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春日宴一事雖已說定,但要想讓寶玉無波無瀾地搬出園子卻還是個難事兒。
賈母思量了一下,說道:“寶玉也大了,且要個臉面,你們都忙去吧,單我一人與他細細地說。”
剛好時辰也快擺飯了,衆人道了一聲“是”便各自散了。
寶玉那裡聞聽老太太找他有事,便興沖沖地來了,路上還在心下裡思量:一會兒見着老太太還要再提一下春日宴的事。
進得屋來,寶玉便發現剛剛還熱熱鬧鬧的屋子如今隻剩老太太一人,當下他便知這是老太太要私下裡跟他說些什麼。
于是他也沒有像往常一樣湊過去撒嬌,隻規規矩矩的站在那裡,說道:“老祖宗喚我何事?”
賈母早就想好了說辭,用的卻是剛剛白氏用過的辦法——白氏不說讓寶玉搬出園子,隻将其他女眷一個一個地都摘了出去。
大夥兒都深知寶玉性情,他最是喜歡熱鬧又膽小的孩子,别人若都搬出去,他要麼也搬出去隻留一個空園子,要麼就是他搬出去姐妹們都不動。
賈母知自己沒有其他的選擇,寶玉也是一樣。
于是賈母說道:“因着姑娘們張羅要辦春日宴,方才太太們就慮到了别家貴女恐因着你也在園子裡頭住着不肯前來。又說起如今姑娘們都大了,也确實不适合跟你同住在一個園子裡頭。
“是以剛剛大家夥兒商量着讓她們都搬出來罷——迎春去她母親院子裡住,三丫頭、四丫頭依舊搬回明錦苑,寶姑娘回梨香院去,黛玉可搬來與我同住也可去明錦苑,你珠大嫂子也說搬回原來的院子去……”
寶玉聞聽先是一愣,接着就怒了,一邊跳腳一邊嚷道:“好好好,枉我剛剛還替她們幾個操心着春日宴的事兒!因着這個破勞什子春日宴她們一個一個就要都離我而去了?!我往日裡怎麼就沒瞧出來一個一個的竟是這般沒有良心!”
一時又怒又悲,竟湧出兩滴眼淚來,他擡起袖子胡亂抹了一把,又道:“那個勞什子春日宴有什麼好的?往年她們既沒參加過,咱們也沒辦過,不也一樣的過日子!既如此何必非辦不可?咱們自家人關起門來怎麼和樂不行!”
賈母心疼得忙将寶玉摟過來,拍着他的後背說道:“不單是春日宴的事情,隻因姑娘們大了,過兩年總要相看人家,這麼着住着于她們閨譽不好,于你将來的官譽也不好。”
寶玉:“她們才幾歲就要嫁人?再說外頭哪一個臭男人能配得上她們?我也不要當什麼勞什子的官,我就和姐妹們一處,長長久久的守着老祖宗過不好麼?”
賈母愈加心疼,歎一聲,道:“竟說些孩子話……”
過了一會兒,寶玉稍平複了情緒,雖心底十分不贊同世人這般迂腐的風氣,卻也知憑一己之力并不能撼動什麼。遂甕聲甕氣地問道:“非搬不可麼?”
賈母:“非搬不可。”
寶玉頓時萎了,幽幽地道:“她們都搬走了,留我一個人在那園子裡頭,跟住在墳裡頭有什麼不同?”
賈母斥道:“休要胡說!”
寶玉:“罷了,我一人搬出來她們不就都好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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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寶玉尚在氣頭上,姑娘們并薛姨媽母女在老太太院子裡一同用晚飯的時候,獨他一人在怡紅院裡躺着生悶氣。
晴雯、襲人、麝月等丫鬟也因着剛收到搬家的消息,一時又忙着哄寶玉,又要忙着帶領小丫鬟收拾東西,飯菜送了過來竟無人有心吃飯。
且說賈母院子裡,衆人吃罷了飯,丫鬟們換上新沏的茶,賈母方将定于上巳節設春日宴的事說了。
又說:“既姑娘們興緻如此高,不若這次就交由你們自行做主,有什麼需用盡管去找你們鳳姐姐;若是有什麼事不知道如何辦的,就去找你們大太太、二太太并姨太太問。”
姑娘們聽了無不欣喜異常,幾人當下便聚到一處興高采烈地議了起來——什麼時候下帖子、帖子要怎樣的行制、又設哪條遊覽路線,并設些什麼玩兒的,乃至于誰到門口去迎誰在屋中接待等等。
因着賈母等人并未特意告訴姑娘們寶玉要搬出去一事,待第二日寶玉院子裡的丫鬟開始往外搬東西的時候,衆人除了李纨之外都不明所以。
待問明緣由,迎春、黛玉等都來怡紅院送寶玉。
雖則隻是從園子裡搬到老太太的院子旁邊,但大家自小一處玩兒慣了的,一時竟有些不舍起來。
寶玉本來還未消氣,卻見姐妹們都來送他,又見黛玉眼圈兒紅紅的,一時氣兒就消了大半。
反倒笑着安慰道:“我不過從園子裡搬到園子外頭,左不過多走幾步的事兒,等你們春日宴完了,我還日日進來尋你們便是。”
湘雲擡頭四顧,看着快要搬空了的怡紅院,歎道:“可惜了這院子!可惜了這一樹的海棠花……”
寶玉忽想到什麼,一撫掌,說道:“我怎麼就沒想到呢?我走了這院子空着豈不是白白糟蹋了!正好雲妹妹在,她又常來與姐妹們一處玩兒,既如此何苦還住寶姐姐那裡,便住這院子不是正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