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投入棋局,公儀林才發現認真謹慎的人做事都很可怕,也不見得陶修走棋水平有多高,但陷入棋局咬指深思的模樣就能一眼看出這類人從不會随意應付一件事,認準了就堅持到底。
陶修在深思走棋時,公儀林顯得比他還熟慮。
他緊盯陶修的一舉一動,咬指甲的幼稚行為他十歲之後就不再幹了。上唇微翹,睫毛挺長,眼珠子黑白分明,這五官長相溫和青澀,一看就是好欺負的。
“到你了——”
還在偷偷打量陶修的公儀林突然被這一聲拉回癡迷的神魂,像被觑了秘密,把棋盤一攪往前一推,心煩意亂道:“不下了,你下棋好磨蹭。”
陶修見棋盤被打亂,無奈笑笑,跟這種人打交道真心覺得害怕:“下得好好的,說翻臉就翻臉。這三分闊的河界應着你深謀大略,棋局中每走一步都印證你這人的心态和謀略,心浮氣躁還如何領兵打仗。”
“你可高看我了,我從未說過要領兵打仗。”
三人圍着破桌吃飯時天已黑得朦胧,得知他們二人明日要去大廟,陶舒貼心地叮囑:“天氣熱你們把水帶足了。”她咬着筷子拿眼掃樹根下的兩袋布兜,這飯吃得心猿意馬。
公儀林沖她的細心,很自然為其夾了一塊肉:“還是陶妹妹想得周到。”又轉頭對陶修說:“明一早我就來,到時候借你一樣好東西。”
飯桌上因他的舉動倏地靜下來,陶修面無表情盯着他,陶舒把臉埋進碗裡匆忙扒拉一口飯,放下碗低聲道:“我吃過了。”
公儀林不知其中微妙的變化,傻不愣登地問:“吃這麼快?”
陶修細細咀嚼着肉,見小妹進屋終于把忍了半天的疑問倒出來:“你喜歡小舒?”
“啊?”公儀林放下碗筷,挺直脊背,瞪大眼睛,“為何這樣說?我沒幹什麼呀?”
“你送她東西!”
公儀林想在不拂了陶修面子的情況下能幫扶一下陶家,欠考慮的行為竟引出天大的誤會,百口莫辯隻能自證清白,起身把樹根下的布兜朝桌上一拎,三兩下就給解開:“來看看都是什麼,我要送姑娘家東西會送這個?經常掌廚的人見到這些一定開心,所以才不讓你打開。”
心頭燃起無名之火,他把布兜裡幾塊拳頭大小的鹽塊丢桌上,又翻出豆子粟米以及壓在最底下針黹縫補用的針線。
陶修拿起鹽塊在掌心托着,像托一隻小絨雞仔。這些年雖全心照顧小妹,卻從未替她添些布匹針線,他都沒弄清身上的衣裳如何在陶舒手中一針一針成了形。
“多謝你了,我,我剛才——”他捉襟見肘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清貧,公儀林看得清清楚楚,十六七歲的自尊在大族公子面前不值一提、不堪一擊,更不必僞裝,滿臉愧色正要道歉,公儀林擺手道:“無妨無妨,東西不是給你的我也不要你謝。”
* * *
天剛蒙亮,陶修聽見院外動靜立即翻身下床去開院門,公儀林騎在馬上得意非凡,把缰繩丢到他手中說:“借你騎一天。”
男人誰不愛馬,陶修把馬兒的鬃毛摸了個油亮才折回屋子洗漱穿衣,臨出發時瞥見桌上的劍,思慮一瞬還是将之帶在身上,他可擔待不起公儀林再“招了邪祟”。
“喲,康樂還會用劍?”
陶修笑而不答。
“你還藏着什麼本領統統告訴我,隔三差五拿出來一個驚豔旁人就是不懷好意,你若生在大族,不知有多少天地才夠你大展拳腳。”
“公子笑話了,我會的東西隻不過是窮苦人家生存下去的手段,錦衣玉食的子弟根本就不需要懂這些,才将之稱作了不起的本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