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人彼此認識後在雅間落座,周群似乎還在胡姬炫目的舞裙下意猶未盡,“這幾年來此做生意的胡人越來越多,以前看髭須濃密的胡人還覺稀奇,現在街上随處可見。”
公儀檀接話道:“天下清甯百姓安居樂業商賈才敢往來貿易,各色生意也會漸漸多起來,這幫胡人摸清本地沒有他們奔放的歌舞才千裡迢迢把特色帶來這裡,都是好事。”
嚴勳笑問起他的近況:“這趟是告了假回來,回來多久了?”
“一年多未回,特意告假攜妻子回來避暑,準備九月初啟程。你近來如何,縣中之事忙不忙?”
嚴勳歎息道:“汝丘小縣能有什麼大事,每日寫寫抄抄,散了值就出來喝喝酒。”寒人入仕較難,想要擠身士族中謀個體面的官職更難,看來此人對現狀不是很滿意。
公儀檀替他斟滿一杯酒,嚴勳慌忙接住。
“位高位低皆是為朝廷為百姓,為這個世道,無愧于心就好。”公儀檀這個出自望族的自然沒有安慰他的資格,隻能将話往克己奉公的方向上引。
酒喝過兩巡,酒品一般的人必然開始山南海北的高侃,周法将話鋒轉向與大陳敵對的周國,“過去北方戰亂不止,四年前周國滅齊後統一北方,局勢穩定,我想過不了多久周國就要觊觎我大陳疆土,不知京師對此有無防患,是否有奪回淮南淮北的決心。”
周群感歎時局的瞬息萬變,語調低緩慢慢道:“當年主上勢如破竹從齊國手中收複淮北,不想隻六七年時間又得而複失,準備再次發兵,齊國卻沒了,成了周家的天下,我們無緣無故又多了個強敵,想要從周國手中拿回本屬于我們的東西隻怕更難了。”說畢,拿筷子在杯盞上敲擊一下,似個感慨萬千的說書人。
座上幾位的年紀都長公儀林十來歲,他們的高談闊論幾乎沒有他插嘴的餘地,一直盯着兄長的舉動,兄長喝酒他就小抿一口,兄長擱下筷子他也跟着,見提到當今時局和出兵打仗一事,忽而也來了興緻:“隻要主上耳目清明,嚴守淮北僅有的幾座城池和長江這道天然屏障,更兼大陳還有無數盧将軍那樣骁勇善戰、久經沙場的人鎮守邊關,周國定然不敢輕易來犯。”
周法道:“長江天塹雖防外敵,卻又将我大陳困于一隅難以施展。聽聞現在這位周主雄才大略有治國之能、對外和親突厥、内能控制諸王的權勢,勵精圖治,他絕不似齊國高氏一族的荒唐暴虐,看着吧,不出幾年周軍一定會站在江北對我虎視眈眈。”
說書人周群又敲擊酒杯未蔔先知預測道:“将來的日子不好過喲。才太平幾年啊,百姓尚未恢複生息,各處軍府就急着召集軍戶訓練為打北方那隻狼做準備了。”
公儀林急着問道:“先生是不是已聽到軍府在召彙軍戶?還有其他消息方便告知嗎?”
周群笑說:“僅是我的預測。但我卻聽到傳聞,軍戶進軍營的年紀下調一歲,若到用兵之際十七歲就能上陣殺敵。”
公儀林斂回方才火急火燎的神色,沉默不語,不停搓揉手中的白瓷酒杯,但願這天下能長久太平。
幾個年輕人就着家國政事又喝了幾巡,公儀兄弟二人怕醉酒難堪,各自出了五六分酒量便準備回府。在樓下剛與嚴勳等人辭别,角落裡的老手藝人就給公儀林遞上制好的燈籠。
“老先生神速,這麼快就做好了?”
“都是現成的骨架,糊上紙就行。”
公儀林從懷中摸出幾枚銅闆丢給手藝人:“謝了。”
他提着燈籠跨上馬背,回望燈火通明的整條街,想到玉河村那間漆黑無燈的茅草屋此時正沉寂在夜幕星辰下,不知屋裡的人在做什麼。
回到公儀府,守在大門外的司子牽過兩人手中的馬往馬廄去,走了兩步忽想起一事,追上來對公儀林說:“二公子,正門上的門子說今日陶修拜訪過,可能就是玉河村的陶修。”
公儀林倏地把喝下肚的幾杯酒勁散的一幹二淨,慌忙問門旁的門子:“他人在哪?”
守夜的兩個門子尴尬地笑道:“公子,陶修是未時三刻拜訪,當時小的不當值。聽說他沒等到公子當時就走了。”
“當值的人在哪,立刻叫來。”
門子難為道:“他們都家去了,這個點估計都睡下了。”
公儀林意識到自己行為過分激烈說話還欠考慮,擺手讓他們退下。
“陶修是誰?”公儀檀問。
公儀林害怕被人猜出心中尚不成熟的秘密,對“陶修”二個字比誰都敏感忌諱,穩住心神後随口回答兄長:“在玉河村認識的一個友人,算是小時候結識的吧。”
“哦,大老遠來拜訪你,是不是有事?”
“端午那幾日我在姑母家住了段時間,邀過他來我家中玩,可能就是無事逛逛。”
這一夜公儀林都在失眠,輾轉反側盼着天明,天明後第一件事就要問話白日當值的門子,還對去北月牙酒樓一事懊悔不已,怎麼偏偏就選了陶修來的日子去?
養在後園的公雞剛啼第一聲,公儀林迅速翻身下床,走出屋外看到朦胧不明的天色時當即捂着額頭笑出聲,嘲笑自己究竟在做什麼蠢事,隻得回屋繼續睡覺。
這一覺又睡至日上三竿,算是給熱醒的,洗漱後立即就去正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