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了,早記不清了,人都死了你就永遠找不到真相。”陶彪依在牆上閉眼假寐,不再回應他的任何話。
陶舒從門外走進來,按住陶修因激動發抖的身體,輕聲道:“阿兄,他困了,讓他睡吧。拐賣你的人既然已經死了,你就不要再對出生何處耿耿于懷,我們向前看,不好嗎?”
“你服侍他睡吧。”陶修起身走出門外,夜晚很冷,他仰望頭頂的星辰和一彎從西邊升起的月牙,用很長時間才平緩下剛才的波動。
陶修再次清點明日帶走的東西,幾件換洗衣裳、五個白面饅頭,一本兵書。兩個月前陶舒要給他做的春衫還沒有裁縫好,她的針線活一向很慢,還義正嚴詞找個借口說要等他平安回來才能穿。
窗前的木桌上點了一根蠟燭,是去大廟受傷那晚公儀林從沈家搜刮來的,他站在火光前拔出林修劍,刀刃鋒利,映着他模糊的眼和鼻,檢查過後又利落的合上劍,帶起的風勢把燭火震的晃晃悠悠。
黎明出發時從玉河村走出的青年男子有九人,陶修與他們結伴先去汝丘軍府登記名冊。依序找到各自的營帳住下。軍營把從未進行過操訓的新兵集中在一起,每日清晨和午後集合隊伍統一由教頭操練。
以往軍府會在農耕結束後召集軍戶入營操練,這些人對兵營的内狀熟悉,适應性比新人強很多,操訓結束後閑的無聊就會在營中挑一波小事鬧一鬧,活躍氣氛,主要還是以欺負新兵為樂。
至于剛入營的十八九歲的年輕人,初次離家又不知明日的生死,精神消沉,萎靡不振,操訓結束後回到營帳各自忙碌,四周的氛圍相對安靜。新兵的營帳成了老兵常光顧的地方,從新兵中挑選特征較明顯的人或撩撥或取笑。
多人湊在一起,總有幾個長相怪異外形特别的人,膚黑膚白、個頭極高極矮、眼睛小、耳朵不齊整、視力不佳之人往往逃不過老兵的調戲。
陶修和另外十一個人住在八号營帳,按老兵調戲的順序,在他報道的第八天,營帳“迎來”一撮老兵的光顧。
那日軍隊從卯時集合,環繞汝丘的小道疾走行軍,鍛煉體格,直跑到巳時才回兵營,個個癱如爛泥,鞋都來不及脫就倒在鋪上粗聲喘氣。
陶修跟大夥一樣坐在鋪上,按住顫抖酸痛的雙腿歇了半天,剛端起昨日換下的衣裳去漿洗,營帳外傳來郎朗的叫聲:“孩子們,都出來耍。”随即一片哄笑。
他早聽聞新兵都有被欺負的經曆,若沒被欺負,日後在疆場上反而不順,他暗中瞄了一眼帳中叫潘猛的人,替他捏了把汗。潘猛,人不如其名,身高九尺卻細瘦如竹,隊友打趣他:“餓狼都不想啃你,一把骨頭。”列隊操訓時如“鶴立雞群”,生生比旁人高出一個頭顱。
陶修端盆貼着營帳邊緣走至門邊,迎頭被走進來的黃雲往裡推了把,踉跄兩步被絆倒在地,木盆咕噜咕噜恰好滾停在潘猛腳邊。
“都站起來,列隊。”黃雲高聲喝道,身後跟着五個與他差不多體型的老兵。他們這樣的老兵有很多,私下已得了教頭默許“欺淩”新兵,磨砺他們出入兵營時的低迷情緒。
陶修從地上爬起來撣撣衣服和八号帳營十一人按序站好在中央。
黃雲背着雙手從他們面前慢慢踱過,繞到背後,突然猛拍陶修的肩膀大聲問:“小子,想媳婦沒?想不想家。”
“沒有家室。”陶修穩着情緒,沉聲答到。
黃雲用大手在他臉上輕拍兩下,手掌如磨砂:“你這模樣不愁娶媳婦吧。”不等陶修回答,他忽将注意力轉移到潘猛身上。
黃雲站在潘猛跟前仰頭将這隻“鶴”打量一下,舉高手臂掠過潘猛的頭頂驗了一把身高,轉身笑對其他老兵道:“這小子得有一丈吧,蹲茅廁都比旁人站着高。”說完又從十二人中拽出個頭最矮的拎到潘猛跟前,衆人對比完哈哈大笑。
潘猛性格内斂,話少,盡量縮在角落不引人注意,陶修隻與他在吃飯時說過幾句,被當衆取笑身高,臉色很難堪。
黃雲轉身到新兵的床鋪亂翻私人東西,從一個包袱裡找出肉幹,舉着問:“什麼肉?”
隊上一人回答:“鹿肉幹。”
“呵,還有這好東西。”從中拿出兩條放嘴裡咀嚼,又走至陶修床鋪前,見被褥衣裳疊的整齊幹淨,雷吼一聲:“誰的床,跟個娘們一樣?”
“我的。”
“讓你來打仗,是讓你來疊床的?站出來。”
陶修從隊上跨出一步。
“是你?長得就不像打仗的料,把睡鋪給我打亂了。”一口肉把他腮幫子嚼的生疼,話也說不清。
陶修問:“為何打亂?我令營帳有條不紊潔淨有序,犯了哪條軍律?”
跟在黃雲身後的老兵突然勒住陶修的脖子,壞笑道:“膽子不小,敢頂嘴。”
脖子上的手臂如鐵箍般,陶修氣血沖腦呼吸不暢,竭力掙紮幾下,抓住他的手一個過肩就把老兵掼倒在地。
人群包括在營帳門前湊熱鬧的人都“呼”一聲震驚至極。
黃雲難得碰見個暴躁小夥,不緊不慢從他床鋪下掏出一把黑劍。營帳光線不足,他拿着劍快步走到門前,拔了劍鞘,又轉頭看了眼陶修,問:“你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