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下三日公儀林沒再看見公儀鸾,跟伯父一樣就像憑空消失了。他攜從汝丘帶來的小禮拜見大伯母公儀老夫人及各房各院的堂兄嫂,衆人見他年少又長了張可親的臉,都對他照顧有加。
沒幾日公儀林就将府裡的人情來往認個半熟,連侄子輩的幾個小孩名字也熟記在心。
第四日清晨,公儀鸾如約而至,他今日的裝束清新雅緻,頭戴暗紅漆紗高冠,身着玉白色寬衣大袖,腰間束一條與高冠色近的博帶,真偏偏玉公子。
公儀鸾身旁的大仆山寒把院門敲的“彭彭”響,山寒的粗魯行為倒不是針對院中的正主,而是鄉下來的目中無人的司子。府中哪個公子身邊沒個人模人樣的跟從,司子那小子來到府中的第二天居然就指着山寒命他去把院中水缸的水挑滿,可不是鄉下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鄉巴佬。
那日山寒見有人敢動手指着自己的腦殼下命令,受到莫大羞辱,憤而跳起:“你指誰呢?”
司子不甘示弱:“就指你了?”
二人弄清對方身份後仍滅不下心裡的火,司子聲稱被刁難,山寒抱怨對方剛來就想擺架子,互不相讓。
應門的是司子,他打開門見是山寒在亂砸亂敲,瞬時紅了雙目,暗道:“這是二公子的院子,你對我不爽就算了,竟敢連公子的面子都不給,你個好小子你給我等着。”當着公儀鸾的面又不好發作,這口氣真憋的他心口難受。
一連養了幾日,公儀林身體恢複如初,今日能一覽京師的大好河山,精神氣比平日更足。穿衣戴冠時,司子竟出一個馊主意,要他敷粉在臉,易融入那幫好空談的青年才俊中。他把司子喝出去後,從箱裡随意挑了常服套在身上,在系大帶時突然愣了一下,心裡有些難過。
公儀鸾在門外高喊一聲:“槐序,這幾日身子将養的如何,能不能走?”他邊問邊一把推開虛掩的門,擡眸間陡然看見公儀林的容貌,當場愣在原地,手中的扇子險些沒握住。
幾天前見他時除了個頭高人一等,臉上看不出任何出彩的地方,才三日不見,堂弟就像吃了仙丹妙藥,一張挑不出缺點的臉既英俊又有少年人意氣風發的朝氣,尤其明亮清透的雙眸更是奪人心魄。公儀鸾忙走上前拉住堂弟的衣袖,把他渾身上下丈量個遍,歎道:“果然是姿容甚偉的好男兒,我不如矣!”
公儀林哼笑一聲:“你贊我俊美是沒見過更好的,我有一摯友,若是和他比,才知什麼是山雞比鳳凰。”
二公子的絕頂模樣替司子赢得一分,司子回頭朝山寒投去輕蔑的一眼。
龍骨山離城中二十裡地,靠近江邊,半山腰雲霧氤氲,犢車到山腳下時,明豔的日頭驅散潮霧,露出清秀的山貌。
這時,從山腳的一個八角亭走出四位年紀相仿的青年,約莫都不到三十歲,衣着裝束清淨淡雅,這四人與公儀林彼此報上姓名認識時,公儀林忽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薛際。
他猛擡頭看向叫薛際的人,果然是柳益山狩獵時總給自己找不痛快的薛際薛仲山,原來此人比自己還先一步到建康,不知他身後的貴人又是誰。
“仲山兄,還記得我嗎?”
薛際看他面熟,卻想不起在哪見過。
公儀林提醒道:“柳益山,那隻被你一劍斬為兩截的獐——”
薛際猛然醒悟,還真是冤家路窄,那日他見人人都為公儀家的人說話,一怒之下腦子發昏,竟當場就結了個仇人。薛際熱絡地上前拉住公儀林的手笑道:“原來是汝丘的公儀二公子,這才是有緣再會,當日的事是我魯莽,請公子别放在心上。”
公儀林在他手上暗暗用勁,笑道:“也可能是冤家路窄。”
“原來你們認識?”
公儀林道:“雖隻見過一面,我對薛仲山的印象極深,尤其他對諸事都講究‘公平’。”他還不肯松開緊握薛際的手,盯着他問:“薛兄現任何職?”
狩獵時已見過此人兇殘的一面,本是個悍勇的性子卻能和公儀鸾這幫好清談的文人混在一起,一定有他“忍辱負重”的原因。
“薛某來建康不足三月,現與公儀鸾同為祭酒從事,職務上不明的事都還仰仗代衍兄幫忙。”
那就好,公儀林松了口氣,就怕此人背後的靠山比伯父公儀達還強,若日後自己的官品總在此人之下,就憑他睚眦必報的性子,恐怕那種日子不易熬。
六人順着不平整的山路一路攀登,小道旁每隔一段路程就有一兩株稀落矮小的花樹,開幾朵寥落的粉色花,山中的風略大,花朵在風中瑟縮發抖,被幾個大男人圍着一看,更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幽默感,難為他們從幾朵花瓣中也能吟出風雅的詩句,每吟一句,旁人便附和着“妙、妙”。
公儀林站在一旁忍俊不禁。
爬到山頂差不多午時,山巅處有棵枝幹盤虬的桃樹,桃花已敗,綠葉抽新,一群人決定就在桃樹下賞春山。幾個仆從把帶來的席子和酒食擺放在地上,有模有樣的一餐。
公儀林初到此處不知他們的風雅,以為就是簡單的登山遠眺,來時隻命司子帶了四個米飯團,此時面對諸位公子們的魚肉蛋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落座時,一個姓李的年輕人走到公儀林跟前客氣道:“你右邊的位置寬敞,我能不能坐下?”
公儀林忙道:“請。”說完又往左邊挪了幾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