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個問完話後,盧思苌重新站到六人面前,“你們能活着回來已遠超我意料之外。賀功臣足智多謀、有仇必報,能在他眼下取得如此戰果,除了僥幸外,更多是你們的勇猛無畏大義凜然。燒毀周軍三百條戰船,恐怕不久後與熊威營必有一戰,就讓我與諸位磨快刀擦亮劍立于大江上等着他們,望諸位今後繼續立汗馬功勞。”他吐了口氣,聲音放軟許多:“此次襲營死去的十五個兄弟還等着衆位為其報仇雪恨。”
周石義憤填膺,怒吼一聲:“我一定要奪回兄弟們的屍身。”
時間一晃已到十一月,正是江河枯竭期,江防要務比春夏時節有所松懈,營中允許部分将士依次回鄉探親。陶修原計劃先回汝丘再繞去建康,但是臨江遠眺,望着煙波蒼茫的江水時,想見一個人的執念越發深沉。
出發那日,辛南佐算準徒弟要遠行似的突然出現在兵營,他因上次空手撂倒十幾人的事迹太過招搖,很快就在營中混了個眼熟,進出兵營着幾個小兵通報幾聲就能随意進出内外。
辛南佐大搖大擺出現在陶修所在的金字舍,剛到門前就見徒弟收拾好包裹準備外出,他靠在門上抱着雙臂不悅地問:“你這是去哪,都不告知我一聲。”
陶修聞聲欣喜轉身,一見他的黃色納衣和腰間格格不入的兩把刀劍,把臉一冷收回笑容:“師父,這和尚是非當不可嗎?到底是誰說服你落發出家?既然出家,為何還在身上帶兩把利刃,你這是沒成佛成了魔?”
辛南佐解下腰間從賀功臣那搶來的寶劍丢給陶修:“給你,是把好劍,往後肯定用得到。你準備去哪?”
陶修拔出寶劍細細欣賞,回答說:“你就是來無影去無蹤的人,還氣我不跟你說一聲。我準備去京師走一趟,見個好友。”
辛南佐精神一振立馬站直身子,脖間的佛珠嘩啦啦響,走到徒弟面前涎着臉說:“好麟兒,帶我一起去,我走過很多地方還從未去過建康,帶我去見識見識。”
“我們可定好了,不準亂走,不準突然消失。”
“都聽你的。哎呦,師父看來是老了,從前你依仗我,如今我反過來依靠你,還要看你臉色。”
陶修沒理會他的啰嗦,把賀功臣的寶劍與包袱旁的林修劍放在一起比對一番,問辛南佐:“我已有了一把,你給我的這把我能不能自行處理?”
辛南佐訝異道:“自行處理?你不打算留着?你要賣了它,這可是把好劍啊,以前你不是一直很想要把劍。”
陶修笑道:“已經有了,雖比不過賀功臣的劍,但是用起來很趁手。”
“随你吧,愛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去京師不到兩百裡路程,師徒倆人,一個和尚,一個長相英俊的小夥,這對幾乎不可能搭配在一起的組合在路上吸引許多人側目,也有不少一見他們就慌忙躲避的。
兩人身量都極高,和尚不像尋常打坐吃齋的修行和尚,粗壯又魁梧,腰間插一把手掌寬的大刀,望一眼就讓人膽戰心驚。陶修睨眼盯着辛南佐:“一定都在躲你,我從未見過帶刀的和尚。哪天新鮮勁過了就趕緊把頭發蓄起來。”
“恐怕不能蓄了,它長不出來了,哈哈哈。”
“我隻知道去拜訪的人在建康,至于他住哪裡我是一點都不知,到了京城我得到處打聽,你别覺得我沒招待好你而委屈,也不準突然消失,懂不懂?”
辛南佐點頭答應:“師父不是那樣人。我都不知你何時交了這麼遠的朋友?也是兵營裡認識的?”
“他是我們汝丘人,姓公儀,名林,今年初剛去京城投奔他伯父。”
辛南佐隻當是陶修認識的平常朋友,投奔無非就是卷着一張破草席拎三兩件舊衣到“城裡”找有錢親戚去了,又聽陶修繼續說:“他是汝丘大族公儀家的二公子,師父你肯定聽過公儀家。他伯父現是當朝二品大臣中書監公儀達。”
一聽此話,辛南佐受到不小的震驚,張嘴憋了一會才問:“你怎麼會結交高門子弟?他們不鄙薄我們這些粗人?”
陶修眼中露出溫和的笑意:“公儀林看起來不是那種人。”
“這不是個人品性的事,這是幾百年裡一直存在的鴻溝,不是僅憑品德好、人好就能跨越的天塹。師父我啊,見過的世家大族比你多的很,他們高高居于上層,即便想俯首看你一眼,但站的太高也容易摔倒。”
“師父你勿操心了。”
“你所說的公儀達,他曾領鎮西将軍、郢州刺史,跟先帝領兵打仗時以五千騎兵擊敗齊國三萬大軍,保下了現在江津一帶,否則陳國的疆土還要小上一大塊。”他伸出手在指尖比劃一下。
兩人走在人煙稀少的曠野,冷風從北切割臉頰,田中稀疏的麥子剛露出兩三寸長,辛南佐僅穿一件單薄的和尚服,手中甩着佛珠,他突然問陶修:“麟兒,想跟師父去江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