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陶修微怔了一下,想起入營前陶彪告知他一半的身世,“師父為何想去江陵?”
“我隻是随口問問,江陵的高山闊水值得一看,我去過幾次。”
陶修脫下身上稍厚的空青色氅衣遞給他:“穿上吧。阿翁說我可能是江陵人氏,等這天下太平了我還真想去走一遭。”
走在左側的辛南佐忽然停下腳步,即便面色黢黑也能看出神色在陡然間的變化,整張臉陰翳冷酷。
陶修回頭等着他:“你怎麼不走了?”
“陶彪說你是江陵人氏?他知道什麼,跟你說了什麼?”
“他僅憑我幼時的幾句口音猜測我可能是江陵人,還說拐我的人販幾年前就死了。”
辛南佐走上前接過陶修的衣裳,因腰粗背寬無法套進去,随意披在身上,雙手交叉在胸前拽着衣服兩角,渾身打了幾次冷顫,突然埋頭大步向前,什麼都不說,急走幾步後又把衣裳丢給陶修,焦躁不安的嚷一句:“我不穿,不穿。”
僅兩天時間就到了京城。他們從大道進入北籬門,問路時聽人提到早有耳聞的玄武湖,陶修不得不陪辛南佐先拐去玄武湖賞過景色,才慢慢往内城去。
陶修先找間客棧安頓下,叮囑辛南佐不管去哪裡一定要在日落前準時回到住處。
京城不比别處,不敢貿然攜劍走在街頭巷尾,陶修僅在懷裡揣幾個錢後就上了街。城中八街九陌人來人往,道兩旁的府邸堂皇富麗雕欄玉砌,沿着内城河所建的屋舍捎帶點娛樂意味,更是漂亮的眼花缭亂,城中人非富即貴,個個氣質清雅,連河上撐畫舫的船夫都長得盤條順靓的。
陶修先從一家瓷器店打聽公儀府,身份越尊貴打聽起來越方便。提到中書監公儀達肯定是無人不知,店家很客氣讓他往北再行幾裡路,那裡是朝中百官的府邸集中處。
往城中心去,陶修越覺得自己這外鄉人與此地的錦繡富麗格格不入,每途徑大戶人家門口,守門門子戒備的眼神打量的他渾身不自在。一路問了不下八九人,才大緻知道公儀府位置。
此時已日薄西山,金黃色的餘晖拉長他的影子,在身上落了一層孤獨的鎏金。望着比汝丘的公儀府更氣派高大的公儀府邸,陶修站在不遠處的一株柳樹下踟蹰很久都不肯上前打聽,他安撫自己是天色将晚不便打攪公儀大府上的門子,究竟是何原因心裡明明白白。決定先回客棧睡一夜調整好難以平靜的心等明日再說。
陶修靠在樹上又等了一會,守在府邸門前的門子朝這邊投過幾次猜疑的眼神。冷風吹得他不停搓手取暖,看看天色将晚正打算回去時,忽聽街道西邊傳來馬蹄聲,聽聲音至多兩至三匹馬。
聲音迅速靠近,三匹馬出現在視野中,騎在最前面的人穿一件猩紅披風,披風随風翻飛,他左手抓缰右手打馬,意氣風發,飛快往公儀府方向馳去,身後揚起薄薄的煙塵,即将掉進西山的夕陽從他身後照出逆向的紅光,使人無法直視其身上的金光。
陶修站在柳樹下望着他在公儀府大門前跳下馬,随手将馬鞭遞給後面跟着下馬的司子。他頭戴紅色高冠,身穿銀色軟甲,銀甲之下是極襯膚色的雪青色便服,把張臉襯的清朗俊美,修長的腰際攜把黑劍,更顯身材闆正挺拔,他還是那個看守銀河的錦公子。
大半年不見,不管是穿着還是氣度,公儀林已不是汝丘縣無所事事的少年,身上多了一種讓人見之就要規避的威嚴,望族貴公子的身份本來就令陶修慢慢懷疑二人間的情誼,如今看他穿戴應該是有了官職加身,這更讓他望而卻步,正如師父所言:自己與在朝為官的公儀林間确實有條鴻溝天塹。
公儀林爽朗的跟身旁的公子說笑,二人擡腳就跨過門檻不見身影。
陶修又一次把偌大的公儀府看入眼底,幾不可聞的輕歎口氣,走了兩天确實很累,先回去睡覺,明日和師父登一遍龍骨山就回京口,京城除了繁華熱鬧也沒有多大意思嘛。
他仰望青灰色的天空,舒展雙臂慢慢往回走,無奈地笑了笑,一旦決定不見他,确實輕松許多,也更失望空虛。
突然背後一聲“康樂”讓他為之一震,明明停下腳步卻不敢回頭。
身後的人又叫了一句,比方才離的更近。
陶修調整僵硬緊張的表情終于轉過身,正對上公儀林濃烈如火的雙眸。二人四目相視,陶修輕抿嘴唇,公儀林則嘴角上揚,露出整齊的皓齒。
方才公儀林和公儀鸾正說笑進入府内,司子從後面小跑上來,趴在他耳邊小聲說:“二公子,大門外的人很像陶修。”
公儀林猛然站住腳,收了臉上的笑容,先是愣愣地看了司子一眼,立即轉身向大門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