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儀林散漫、傲氣地靠在胡床上,右手沾滿水朝蕭蘊臉上猛彈幾次,捉弄道:“落在我手裡,雖不會傷你筋骨皮肉,但我有的是整治你的辦法。就先這麼綁着,天黑了再放回去,告訴你吧,就算今日我打了你,明日你們府上還會客客氣氣請我去做客。”
幾番受辱的蕭蘊體會一把七竅生煙的感覺,緊閉嘴巴一聲不吭任由公儀林欺負,心裡已醞釀一場山洪海嘯,發誓要将這幾個人剁為肉泥。
這時,禮部左侍郎急匆匆跑進院子,一見他們把蕭蘊綁起來,拍着大腿怒喝道:“你們也太膽大妄為了,都給我住手。嶽陽王到了,請諸位快到大堂去,别跟個少年人一樣見面就眼紅。”這左侍郎六十多了,井邊這群掐在一起的人年紀都不大,管它什麼王爺的兒子還是陳國使者,都是幼稚的要命的小孩,他親手替蕭蘊解開繩子,催促道:“快點快點,王爺在等着呐!”
蕭蘊擡腳就走了。
公儀林對沉默不語的陶修說:“你跟在我身後,和阿八、胡峤站一起。”幾人回屋換了身衣裳,才慢慢朝禮部大堂走去。
蕭宸穩坐在大堂的上座,見公儀林進來後随即屏退左右随從,隻留下蕭蘊和左侍郎,他并未拐彎抹角,等公儀林入座後直接開口問:“陳使,請告知蕭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為何會有這枚印章?”
公儀林故作疑惑,望着他面前小小的章笑問:“王爺是為了它而來?說實話我也不知這是何物?”
“你不知,那它怎會在你身上?”
“事情是這樣,昨日進城前我和幾位同僚路過城外一座破廟休息,撥草找座時它就出現在我腳邊,被一層薄土掩埋了一半,摳出來擦淨了一看竟是枚印章,我見上面麒麟印鈕很特别就留下了,不想今日清晨拜訪王爺時落在府上。”
蕭宸渾身一震,幾乎站了起來,緊追着問:“城外哪座舊廟?”當年的搜查基本都在城内進行,還沒在城外大肆搜查就等到世子的屍體。
蕭蘊自是旁觀者清,立即嚴厲地指責公儀林一派胡言:“你說在城外撿的?前幾日下雨,地面才幹沒多久,為何玉章上沒有一丁點泥?為何印底還有陳舊的紅印泥?為何你要看我府中構造,還提出要去東角門?”
心急的蕭宸确實忽略了公儀林話中的漏洞,蕭蘊發出一連串質問後,父子二人冷靜地等着陳使回答。
公儀林還想兜圈子,“确實是在城外破廟撿的,至于為何這麼幹淨,我想應該是它有求于我想靠我傳達某種消息?”
公儀林也不知道該用哪種開頭提起陶修的身世,突兀地告訴他們“死”了十六年的世子還活着,就在他們眼前,任是誰都無法相信這件荒誕而離譜的事,隻得編造拙劣的謊言讓他們一步步揭穿、追問、挖掘往事,在追問下慢慢接受他将要告知的真相。
他繼續問:“王爺如此緊張慎重,難道我随手撿的是你府上的東西?我看過下面的字,是蕭姓,”他又作驚歎之狀:“這麼巧,真的是貴府的東西?”
蕭蘊陰沉着臉看他漏洞百出的表演,恨不得撲上去給他幾拳。
嶽陽王盯着黑玉默不作聲。
若蕭宸不肯透露任何一點信息,公儀林決定還跟他慢慢耗着。
旁邊不明所以的左侍郎連開口說話的時機都找不上。
終于,蕭宸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渾厚,多了點疲倦,“這枚玉章是我兒蕭琢的。你年紀輕又是陳國人,應該沒聽過多年前發生在我府上的悲劇。我兒從府中失蹤那日正拿着此枚印章,如果真是你在城外破廟撿到的,我想,”他長歎一聲,雙目悲傷黯淡,“可能他被人擄走之後就藏匿在破廟或途徑過那裡。當時出動了三千多人搜查整個城,我卻松懈了城外的搜查。”
後面的話他就像在自言自語,“敢擄走世子的人必是高手,他肯定早就逃出城了,我為何沒在城外也布下天羅地網?我怎麼就沒有那麼做?我們在城内亂找一通時麟兒他就在破廟裡。”
蕭宸的自責聲哀痛欲絕,公儀林于心不忍,就在他準備告知以真話時,一個女人走向蕭宸。
無需猜測,公儀林一眼就認出她是陶修的母親。她臉上有一點歲月的痕迹,但其溫柔、端莊又因年紀漸長越發有風韻,她的美遠勝金钗玉珠的照耀,不靠精緻華服的襯托,她出現那一瞬溫婉的舉止已令公儀林深深折服,心中暗道:陶修和他母親長得真像,看來他那股溫和的性子不盡然全是受貧賤日子的磋磨。
蕭王妃一直在大堂的後面側耳傾聽,當蕭宸深陷自責無法走出來時,她必須走出來,多年來兩人就如現在這般互相扶持着走出傷痛,她坐到丈夫身旁柔聲撫慰道:“王爺,城外我們也找了,你忘了?你親自去找了,清晨出去星夜才回,隻不過什麼都沒有帶回來罷了,我們真的找過了。”
蕭宸擡起清醒後的臉對她悲苦一笑:“是了,我們找過了。”
蕭王妃安撫好蕭宸後,對坐在下首的公儀林感激道:“多謝陳使把這枚玉章交還于我,它确實是我兒的舊物。”
公儀林慌忙起身行禮,恭敬地請求道:“請王妃講講這枚章的來曆和,和世子失蹤的經過。”
王妃沒有立即開口,把漆黑的玉放到柔軟的掌心,想了很久才說:“一見到它,我就想起那年的盛夏酷暑,麟兒是個行事認真的孩子,雕刻玉章那幾日閉門不出,參照許多圖樣始終拿不定想雕刻什麼,是我建議他用麒麟做鈕,一章兼帶兩個名字,往後的書信、字帖上就能蓋上他自己的章了。”
也許是感激陳使将失蹤舊物重新帶回,也許是想親自給小兒子講述一段她從沒提起過的舊事,她現在很健談,絲毫避諱都沒有,對陳使痛痛快快講出世子失蹤和死亡的經過,把血淋淋的痛大大方方展露出來,“那天傍晚我被一陣暮鐘驚醒,預感有不好的事發生,但我沒預料到事情會應在麟兒身上,我當時做的僅是對着鐘聲的方向拜了幾拜,隔了許久才想起來已好幾個時辰沒見到麟兒了。”她苦笑一下,問陳使:“他才五歲,做母親的好幾個時辰沒見到孩子居然都沒去找過他,我可能是這世上最冷情的母親了。”
蕭蘊大聲道:“母後,你當時,你當時是因為有了我,這怎能怪你,如果一定要找個人承擔錯誤,那就把錯歸咎到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