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山。
禦書房。
“那佃戶,老奴已經先安排送走了,京兆尹府中的罪證已經命人拿了過來,沒有驚動任何人。”
樂福安一邊替聖上揉着太陽穴緩解,一邊小聲勸道:“聖上這幾日勞累得緊,還是早些歇了吧。”
師離忱阖眸養神,懶懶地應一聲。
自鹿鳴宴過去有七八日,派去各地府州監考的巡撫正在回京途中,案上全是巡撫遞來的奏折。
林氏與各路官員的罪證也要整理,該殺的一批,該貶的一批,該撤職的一批,讓他忙到頭疼。
其實,他原本是想留着林氏,慢慢拔除,可經過再三思量後,覺得沒這個必要。
世家門閥還未發展到能夠影響皇權的地步,與朝中的聯系還沒有深刻到密不可分的地步。
誅滅第一世家林氏,便足以給其他世家震懾。
所謂水至清則無魚,有些事情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些不行。
像京兆尹這樣挺直脊梁骨的賢臣,都能在做了京官後與林氏同流合污,他又怎麼能保證,其他官員能永遠保持正直。
監察司還需要早些建立起來,盯着這些官員才行。
……衛珩一。
他忽地想起這個人。
不過,還不夠。
人才稀少,讓師離忱恨不得把春闱一事提前到下個月舉行。可月商國各地的秋闱舉子恐怕一時間趕不過來,這事真急不得。
想起一事,他沉聲問道:“鎮國侯還有幾日到京都?”
聖上倏然發話,樂福安愣了一會兒,算了下道:“約莫五日後,聖上是要親自相迎?”
師離忱哼笑,“城樓上瞧一眼就行,迎門的事讓穆子秋去,他們父子二人許久不見,怕是都念着呢。”
樂福安阿谀道:“還是聖上想的周到。”
*
夜懸弦月。
皇宮内庭,紫宸殿宮人們有序往來,給龍塌換上适宜的松軟褥子,點上聖上慣用的安神熏香,又再龍塌周圍鋪上毛茸茸的地墊。
這天氣,一日比一日涼,聖上有時喜歡赤腳下地,樂福安自然要把方方面面都打點到位。
剛訓斥完一個毛手毛腳的小宮女,樂福安就聽到門前的領路太監禀道:“福公公,小寵帶來了。”
“嗯。”
樂福安沒做吩咐,就讓人在外頭候着,該說的宮規這幾日都和這位南晉質子提過了,至于人要怎麼安排,還得等聖上來裁定。
正想着。
就聽到門外太監宮女跪地行禮的聲,樂福安立刻換上笑臉,小跑着迎出去,腆着張老臉湊到師離忱身邊。
見聖上隻穿着單薄的紅色寝衣,肩上披着不保暖的常服,假哭道:“哎喲我的聖上!快快進殿,可别傷着龍體啊!”
樂福安說完,又肩聖上一頭長發還在濕漉漉的滴水,他怒瞪一旁的小太監,“沒長眼睛的東西,沒見聖上頭發還濕着?!”
小太監挨了罵,跪地磕頭認錯,師離忱擺擺手道:“好了,是朕不想擦。”
可樂福安心裡清楚的很,對小太監斥道,“聖上心善,這回便饒了你,還不下去。”
逃過一劫的小太監忙不疊應聲退下。
師離忱進殿前無意瞥一眼周圍,視線落到不遠處站着的身影,腳步一頓,饒有興味地挑眉。
樂福安順着聖上的目光看去,笑着解釋道:“聖上,那是您要的小寵,東西都置辦全了,隻是……”他猶疑着說,“老奴不知該在這紫宸殿中,給小寵安排睡哪兒合适。”
說是小寵,但畢竟是個身強有力的男子。
若是安排睡窩,必然是需要一個大點的窩,那樣放在殿中難看,侮了聖上眼睛。讓睡小塌,那又辱沒了聖上。
……
此刻,師離忱與裴郁璟四目相對,聽着樂福安的話,他唇邊緩緩揚起一抹笑意,語氣輕佻:“朕的小寵,不需要睡榻。”
聲音不急不緩,恰好能讓裴郁璟聽清,他眼底沉着,靜靜地望着這位月商國的小皇帝。
師離忱隔空點了點龍榻邊的踏道,“就那兒吧。”
這下輪到樂福安不高興了,憤憤怒視一眼裴郁璟,卻又不得不招手喚人,把踏道也鋪上一層毯子。
那踏道,從前可隻有他睡過,不過一年前聖上登基後,就不讓他睡了,給他安排了隔間守夜。
但他還是更喜歡睡踏道,能第一時間聽到聖上的動靜,聽到聖上喚他。
聖上說完便進了殿中。裴郁璟也要跟着入殿。
樂福安沒攔着他,隻不愉地小聲警告道:“能睡龍榻底下,是你的福分,可别不識好歹。從前聖上隻讓奴家睡,怎會輪到你這個蠢貨。”
“公公放心。”裴郁璟笑意深深地盯着樂福安,語調加重:“我一定替您,好好照看聖上。”
也不等樂福安反應,擡腳入殿。
樂福安回過神來,一拍大腿。
反了!
這厮還敢挑釁!
……
剛入紫宸殿不久。
恰好宮女端着方盤,呈着帕巾進殿。樂福安正要接過,倏然被聖上叫停,“等等。”師離忱指了指裴郁璟,道:“讓他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