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沒想到,鐵之森居然拒絕了,實在叫人想不明白。
“難得在某個人面前展現出了脆弱的一面,要是被更多人知曉了自己的憂慮和痛苦,隻是更叫他煎熬的。”他煞有介事地說着,“這些話,應該由你告訴阿文,但千萬别告訴他這話都是我說的。如果你有别的什麼想要傳達的,也痛痛快快地同他說吧!”
“我想傳達的……這我得好好思考一下了。”
“沒關系,不着急。天還沒亮,你可以慢慢地想。”
話雖如此,但到底能不能琢磨出來,绀音自己也給不出一個定論。
總之,先把鐵之森剛才說的話也一起塞進腦袋裡吧!
“你說你是看着阿文長大的。”她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事情,“鐵珍也說他是看着你長大的。”
“對。這就是一代一代的傳承。等你活過了十幾二十年,也可以驕傲地說出這樣的話了。”
“用不着十幾二十年,我現在就能說了呀——義勇就是我看着長大的!”
從會掉眼淚的小劍士到正正經經的柱,這絕對是“長大”沒錯了!
鐵之森琢磨着她的話,居然覺得真的很有道理。正打算應和幾句,卻見她忽然站起身,往屋外跑去。
“我想到要說什麼了!”绀音風風火火,“我現在就想告訴他!”
“哎——可阿文還在睡覺。”
“我知道呀。所以我要在他家門口等他起床!”她揮揮手,“我出發啦!”
連道别都來不及說,她一下子就跑遠了,消失在黑夜的邊緣,但腳步聲卻無比輕快。鐵之森看着她的背影遠去,直到最後一縷發絲也見不到了,才重新拿起小錘子。
叮叮當當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阿文家就在邊上,绀音記得住位置,自然不會迷路。夜晚還有好久,她就窩在了阿文家的門口,耐心地等待着。想說的話語在心裡滾了一遍又一遍,黑漆漆的時間比平常更快地走到了盡頭。
在破曉後的不多久,阿文家的門吱呀一聲敞開了。随之而來的,是幾乎要飛到半空的火男面具。
“绀音,你怎麼在這裡?”
“我有事和你說——就是關于昨天的事情!”
不等他給出肯定的答複,绀音已經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了。
裝在腦袋滿滿當當的話語,此刻全部傾倒出來了。
她說了好多好多,多到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什麼了,可能是在轉述鐵之森富含哲理的話語,也可能是自己琢磨了大半個晚上的想法。她腳下的影子一點一點變短,風也被日光熏得溫暖。她隻聽清了自己所說的最後幾句話。
“變成現在這樣,不是任何人的錯,非要怪罪的話,那就是鬼作的惡,所以不會有人怪你的,去世的劍士們更加不會。他們一定會希望你去探望,畢竟誰都不希望自己被忘掉,刀也一樣。隻要知道自己還能被挂念着、在世上依舊留有痕迹,就已經足夠了!”
傾斜的日光把阿文的影子投在绀音的身上。不知從何時起,他的前襟已經變得濕漉漉的了,但是沒關系。
朝陽很快就會把鹹澀的水澤曬幹。
阿文胡亂地點着頭,不過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能說出口,隻能聽到混雜在一起的“你說得對”“沒錯”“我必須”之類的。他又忽然跑來跑去,從屋裡拎了一個包袱出來。
“不用等到春天了。我現在就去祭拜他們!”這句話倒是堅定而完整。
“好哦!”绀音也推着他往前走,“快去快去!”
阿文奔跑在鄉間的小路上,走了好遠,還回頭向绀音揮手,一句“謝謝”被風吹了好久才送到她的耳邊。
這陣風似乎也要将她托起來了,绀音從未感到如此輕飄飄。簡直像是乘着風,她自在地飄回了鐵之森家。
叮叮當當的聲音依舊,其中還摻雜着更加沉重的咚咚聲,是早已醒來的義勇正在劈柴,把上半身俯得低低的,完全沒有注意到她回來了。而一天裡基本都在睡覺的寬三郎也難得精神抖擻,叼起碎木片,丢進一邊的小竹簍裡。
沒由來的,绀音冒出了一股惡作劇似的沖動。她加快腳步,一下子撲向了義勇的後背,緊緊抱住脖頸,很調皮地勾在他的身上,真像一隻青蛙。
這突如其來的重量害得義勇差點失去平衡,連身子都直不起來了。但不用回頭,他也知道是誰在作怪。
“你這樣搗亂,我就沒辦法幹活了。”他試着甩甩身體,“快下去吧。”
“才不下去嘞——!”
绀音故意把話語的尾音拖得好長,仿佛帶着一點得意,真讓義勇無可奈何。
“那我就要你扔下去了。”
“好耶!扔吧扔吧!”
威脅完全沒派上用場,她反倒更加開心了。
求仁得仁,绀音的願望很快就實現了。
義勇一俯身,當真把她丢到了地上。在“砰”的重響之後,揚起了好一陣塵土。
這動靜着實不小,連鐵之森都停下了手頭的事,探頭出來看了,叫他們不要玩得太鬧騰。寬三郎則是像模像樣地歎着氣,說她是個笨蛋。這些绀音全沒有放在心上,依舊任性地躺在地上,笑個不停。
義勇向她伸出手:“你看起來好像很高興?”
“哼哼——”
她既不承認,也不否定,隻發出了這般意味不明的輕快哼聲而已,真不知道她心裡是在想着什麼。
直到被義勇拽着站起了身,她才說:
“因為今天的太陽很暖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