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河流深入陸地中部,破舊的小船總會在行駛時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真叫人擔心是不是馬上就要徹底散架了。
不知該算是意料之中還是出乎所料,這艘船居然很安穩地停靠在了終點,雖然走下船的時候制造出的吱嘎聲響更加明顯了些,但至少直到绀音和義勇順利地踏上碼頭為止,這艘船都還好好地飄在水上,沒有散開更沒裂成碎片——不好說是不是過會兒就要垮了。
用力嗅嗅此處的空氣,好一股濃重的泥土與水汽的味道。遠方探出一重黑色的弧形影子,是山脈的痕迹。
他們已經遠離了海邊,當然沒辦法再在空氣中捕捉到昆布湯的氣味。就連早先在海上時還晴朗的天色,也在遠離海岸之後徹底消失無蹤了,陰沉沉的厚重層雲壓在頭頂上,莫名透着幾分壓抑。可能馬上就要下雨了。
绀音摸了摸口袋,然後又摸了摸後背。其實用不着這麼麻煩,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上隻帶着了兩把日輪刀而已,既沒有多餘的空間、也完全沒有記得要額外帶一把油紙傘在身上。可她還是想要努力地渾身上下搜尋一遍,好像這麼做真能變出傘似的。
不隻是她,義勇身上也見不到傘——在離開村子的時候,他們兩個居然誰都沒有想到帶傘這回事。一路上居然一場雨都沒遇上,真是要多虧他們運氣好。
苦悶的搜索化為一聲失望的歎息。绀音揚起腦袋,背在身後的日輪刀恰好抵住了脊椎骨,稍微有點難受,幸好并不影響她打量天色。
從遙遠的南方飄來了一朵分外厚重的烏雲,不用想,裡頭絕對藏着雨水。她真希望自己能夠預估出這朵雲抵達此處的時間,可惜她沒有如此了不得的本事,隻好趕緊在心裡祈禱大雨千萬别淋在他們身上了。
“先找個地方落腳吧。”義勇也在盯着天空,“馬上就要天黑了。”
“哦。”說的也是。
把肩上的刀扶穩一點,绀音邁步走在他的身後,與離港的一○二号船——其實是一○三号——愈發遠去。
有些出乎意料,渡口附近居然隻有幾家小商鋪而已,人也少的很。更奇怪的是,這些店鋪的名字裡總會出現“藤澤”字樣。難道是名叫藤澤的有錢家夥開了這些店嗎?那還真夠豪橫哩!
但不管怎麼看,渡口周圍的這片區域,怎麼看都不太像是小鎮或是村落。接下來該怎麼前進,也毫無頭緒。沒辦法,隻能在路邊找了家賣點心的小店,由義勇向店主咨詢小鎮松重坐落在何處。
“松重?”
店主看起來很茫然,但绀音的表情要比對方更茫然一點。
這裡的人說起話來方言味更重了,每個字的念法都好像拐了八個彎,就連簡單的“松重”念出來都像是“桑熊”一樣。
光是簡單的兩個字的地名都聽不明白,更長更複雜的句子當然更不容易懂了。店主叽裡呱啦說了一堆,說話的語調仿佛在唱歌,每個字都帶上了奇妙的音調。绀音完全沒聽懂,義勇也面露難色。
雞同鴨講了一會兒,再努力調動肢體語言進行交流,他們總算是達成了一點點共識。
“這裡是藤澤,不是松重。您想說的是這個意思嗎?”義勇盡力得出了這個結論。
大概是為了有助理解,店主誇張地點點頭:“對!對!”
“啊?!”
绀音感覺自己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原來店鋪上的“藤澤”不是哪個有錢人的名字,而是此處的地名呀!他們明明順利登上了一天隻一班駛向松重的船,怎麼可能錯到藤澤呢?太奇怪了,完全想不明白!
她開始懷疑是不是他們下錯了碼頭,又開始質疑是船長開錯了河——唯獨沒有猜到是他們坐錯了船,不過這個可能性确實不是輕易能夠猜到的。
沮喪嘛,當然是不可避免的。氣惱可能也有一點。可是事實已經既定,他們來到了另一個陌生的小鎮已成事實,與其把心思全都放在無能狂怒上,倒不如做點别的什麼切實的事情呢。
義勇試着問店主,該怎麼從這裡前往松重。店主倒也熱心,叽裡呱啦說了一堆,可惜說得有點太多了,破譯難度翻了個倍,鑽進耳朵裡的方言一度讓義勇感覺自己的腦袋都要炸開來了,最後居然什麼也沒聽懂。
看來隻能先回到來時的海岸渡口了。看店主手舞足蹈的樣子,說不定是想要表達“從這裡沒辦法直接抵達松重”的意思——而且,雖然不想這麼說,但海岸渡口那裡的人說起話來确實更好懂一點。
行動方針暫且是想好了,可眼下沒法實現。天馬上就要黑了,渡口也已經關門。這裡往來的船隻很少,他們來時乘坐的那艘船就是這一整天的最後一班了。想要回到海岸渡口,隻能等到明天。可惜這周圍沒什麼旅店,隻好再向店主咨詢了解。
叽裡呱啦繼續。
說實話,绀音都快聽累了。
她實在不敢想象義勇到底是哪裡來的那麼多耐心,居然能夠把一句話重複這麼多遍。
實在懶得聽了,她幹脆地放空大腦,仰着頭繼續盯着天空。
早先在南側天際看到的那朵膨大的烏雲,不知從何時起消失無蹤了,可能是飄到了别處去,也可能是突然地消失不見了。
不管是何種可能性,對绀音來說都無所謂,隻要暴雨臨頭的擔憂沒有了就好。不過天空依舊是陰沉沉的,看來要繼續昏暗到天黑了。
陰天,真麻煩。她郁悶地想。
遠處的河水奔走不息,泛着泥土的色澤,實在算不上是一條清澈的河。空氣好像變得更潮濕了一點,遠方的山在昏暗天色下變得更像是一道巨大的影子,有些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