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绀音渾身上下沾滿了泥漿,還散發着一股濕哒哒的大地芬芳之味。必須承認,這樣的現狀可是一點都不适合擁抱。但绀音本人完全不會意識到這種事情。
她要想抱着義勇,緊緊地抱住,所以她這麼做了。
既然有了熱情的擁抱,是不是還應該說點别的什麼呢?她想是的,可卻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肯定是有什麼東西堵住了她的喉嚨,連帶着把舌頭也一起凍住了,害她擠不出半個字。倒是聽到他低聲說了一句“我沒事”,也正是這句話真正的讓绀音放心下來了。
“沒被山神吃掉,也沒被黑熊吃掉,真是太好了!”她可以如此斷言,“絕對是五郎在保佑我們啦!”
“嗯,一定是這樣。但被山神吃掉是怎麼一回事?”
“呃——”
直到這會兒,绀音才想起來,她還沒有和義勇說明過這個奇妙夜晚發生的一切呢。而他就這麼懵懵懂懂地被她從昏迷中叫醒,又被她拉着一起逃跑,中途還斬殺了一隻罪大惡極的黑熊。能忍到現在才問出一句“為什麼”,足以可見義勇的好奇心多麼不足。
绀音在心中把發生的一切全都盤了一遍,這才慢吞吞地說起來。
走在下山的路上,陰沉天空的雨水緩緩停下,但邁出的每一步仍帶着濃濃濕意。
漫長的夜晚需要漫長時間去訴說。恰好是在說到黑熊出現時,他們踏上了平地。黑壓壓可怖的山終于被甩在身後了。
“後來嘛,我就把你叫起來了。”
她把這句話當作收尾。
義勇認真地聽到了最後,似乎陷入了思索,什麼也沒說。走着走着,他忽然回頭看了一眼。他們逃離的這座山,在白天也仿佛蒙着一層灰暗色澤。
“我在想。”收回目光時,他說,“這個村子裡的山神,會不會是一隻鬼。”
“哦?”绀音眨眨眼,學着書裡的人說,“何出此言?”
“村民們說過,山神占據了熊的巢穴,在那之後再無熊襲。但山神在數月前消失了,而山洞裡滿是人骨。”
“數月前……對哦,剛好和最終決戰的時間差不多!”
“‘獻上祭品’這種行為,八成也不是第一次了。”
“嘶——”绀音誇張得抖抖身子,“真吓人。”
難怪她總覺得這座山怪怪的,原來是因為裡頭藏了一大堆污穢不堪的死亡啊。
她下定了決心。
“我要報警!”她說得信誓旦旦,“得讓警察把這群家夥統統收拾掉才行。”
話題一下子從超自然的神明鬼怪急轉到了過分科學的法制方向,真是奇妙的落差。義勇愣了愣神才反應過來,微微點頭:“好,我們去找警察吧。”
山腳的小村子裡不會有警局,不過在沿河港口的那幾間商鋪中間倒是尋到了警察的蹤影,看起來很脫線的中年小警官就這麼迷迷糊糊地被他們拉到了山上。
好消息是,吓呆的村民們還在原地,一步都沒有挪動。壞消息當然是,警官先生一看到滿地屍體和倒下的巨熊就被吓吐了,在外頭站了十來分鐘才勉強平複好心情,重新踏入現場。
“這裡就是你們說的、被黑熊襲擊的地方,對吧?”他确認着顯而易見的事實,倒是警惕,“你們被村子裡的人綁架到這個山洞裡來了?”
绀音誇張地點點頭:“沒錯。”
面對警察,什麼神呀鬼啊之類的事情,可就不方便多說了。在她的說辭中,昨晚的重重一切都變成了黑熊的罪過。警察了然般點點頭,開始同幸存者們逐一問詢情況。
絕對是被吓傻了,夜裡還高聲頌唱着、顯得無比正義的村民們,現在一個一個全都陷入了呆滞,嘴裡嚅嗫着窩囊的話語,難以聽懂。
在這些叽咕聲中,能挺明白的是,向奉上祭品并非是第一次,過去他們已經為“山神”供奉了數條生命,洞窟内的白骨是最鮮明的證據。他們還說自己曾見過“山神”,是高大威武的、漆黑色的人形,所以神一定存在。
“肯定和你說的一樣,是鬼沒錯啦!”绀音悄悄同義勇咬耳朵,“吃了那麼多人,怎麼好意思叫做是‘神’嘛。”
警官注意到了他們的竊竊私語:“兩位在說什麼呢?”
“沒什麼沒什麼!”绀音趕忙立正,“我們在說……唔……您知道不知道日之山神的事情?”
逮住機會,她問起了最在意的事情。
果不其然,警官的反應也是疑惑的一句“山神?”,然後便是:“沒有聽說過。”
“哦——”她都不覺得失落了。隻是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說法有點問題,“那你知不知道,附近哪座山的山洞裡有一塊立起來的、看起來像人似的大玉鋼。”
“這個,我知道的。”
“……知、知道呀?”
绀音快說不出話了,呆愣愣盯着對方,反倒被問了一句“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沒事沒事沒事。”
一個沒事的人可不會把簡單的答複重複這麼多遍,更不會猛地抓住警官的手,在襲警的邊緣蹦跶。
“在哪裡?日之山神……啊不。有玉鋼的洞窟在哪裡?”
警官哆哆嗦嗦抽回手,動作都變得不自然了:“在我老家的一個小島,島上有座山。我小時候調皮,跑進去玩,在山裡發現了好大的一個山洞。”
“在島上呀?”
從鐵之森聽說的故事裡,可沒提到日之山神所在的山位于島嶼之上呀。她也壓根沒想過尋找小島。
“聽說以前那個島是和陸地連在一起的,後來地震了,就被震走了。”警官解釋說。
好嘛好嘛,僅有的一點疑惑也被沖淡了。
日之山神如今栖身在無名的小島上,警官告訴了他們通往小島的路線。連一秒鐘都不打算多耽擱,绀音又拉着義勇往前跑了。
登上搖搖晃晃的船,沿着河流繼續南下。也要坐上汽油味十足的長途車,一路駛向海岸線。在巨大島嶼的最南端,踏上近乎白色的沙灘,遠遠的,他們看到了海面上的小島,日光在海面投下一圈淺淺的影子。
在退潮時分,沿着白沙便能走到島上。這裡沒有立起鳥居,一點也不像是神明居住的領域。
僅有的平地是短短的一截,大約隻邁過八步,就已來到了山坡上。小小山包上沒什麼樹,太陽曬得頭皮發燙。臨近半山腰,绀音發現了一個不大的石洞,她必須彎低了腰才能通過。義勇則更是委屈了,即便是把自己縮成了一團,居然還是沒能擠進來,多虧了她在裡頭用力拉拽,總算讓他也順利進入其中了。
洞窟之中可就比入口寬敞多了,走着走着他們甚至還能直起腰來。狹長通道的盡頭亮起一點小小的、明黃的光。每走一步,光點愈發接近,最終成為了終點——寬闊的、灑滿日光的山隻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