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陽光從天頂上的破洞灑下,照亮了此處的每一個角落,璀璨得如同黃金鄉,倒是橙紅色的天空就此被濃縮成小小的不規則形狀,委屈得隻能露出一小部分。挖走的玉鋼在岩石間留下漆黑凹陷的痕迹,也吸飽了暖意,用指尖輕輕拂過,如此溫暖。
和傳說中一樣,此處是日光普照之所。所以,隻要接着往深處走,就能夠看到那塊沐浴在陽光下的玉鋼了。
高大地立直着的這塊石頭,當真像是垂首的人形。它被第一個發現它的人寄予了“神”的名号,它的存在就此一直流傳下去,盡管信仰在一點一點減弱,但仍有那麼一個執着的刀匠還惦記着他。
而後,這份執着從刀匠來到了日輪刀與劍士的手中。他們抵達了此處,漫長的故事似乎就此閉環。
以此作為結局,肯定相當不錯。
绀音仰起頭,久久地注視着眼前的“神”。她的心跳變得有些急促,卻不那麼激昂,更像是海上皺起的小小波浪,怎麼也不停息。而垂首的神也想在看着她,明明隻是一塊石頭而已,卻透着些許悲憫感,似乎是在感歎着她一路來時的不易。
當真看了好久好久,才想起自己到底是為何而來的。她摸出了刀,輕輕放在神的腳下。
“這是最好的刀匠鍛造出的最好的刀。”她頓了頓,一時想不到什麼得體的說辭,“送給你。”
有風從天頂的洞裡灌進來了,帶着鹹濕的氣味。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神威的具象化展現,绀音隻覺得這陣風很舒服。
朝着日光的方向,便能走到出口了。如果鐵之森能夠同他們一道抵達這裡,他會不會高興得不願意離開呢?又或者,他會忍不住絮絮叨叨地說好多話,恨不得把心裡的所有念頭和想法統統傾訴給日之山神?光是想象一下,她就忍不住要笑。
在笑意從心底浮現到臉上之前,她會想起鐵之森已經不在世上地事實。然後她就很難笑出來了。
臨近出口,日之山神的影子快要看不到了,绀音的腳步頓了頓,對着神所在方向,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你”。
雖然依舊不知道是不是日之山神的功勞,但她還是很感謝神明讓自己變成了人類。
走出山洞時,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來時走過的白沙小徑被漲潮的海水覆蓋,小島就此變成了離島。“要不要遊回去?”義勇提出建議,不過绀音怎麼看都覺得隻有一隻手的他才是最遊不動的那個人。
既然如此,就暫且先在島上呆一陣吧。這裡肯定不會比那個“山神”所栖息的山脈更加可怕。
今夜是滿月,月光漫在海面上,如同一層銀色薄光,淺淡的微光足以驅散對夜晚的所有恐懼。绀音和義勇緊挨着一起躺在空氣上,海浪聲一波接着一波,像是某種催眠曲。
義勇看着她一直在把玩手裡的日輪刀,忍不住問她:“送到日之山神腳下的那把刀是真打,對嗎?”
在被村民搬到山神的路上,兩把刀不經意間被混淆了,根本看不出哪一把才是真打。
“是吧。”其實绀音自己也不确定,“不管怎麼說,這把刀是屬于我的,那麼剩下的另一把就該給山神了。”
說話間,她又拔出了刀。短短一截出鞘的刀身上,是由她創造出來的、也獨屬于她的藍綠色。不管看多少回,她都不會生厭。
“你看。”她得意地把刀舉到義勇面前,這般炫耀的動作她都已經做過好幾回了,“像海水一樣的顔色,對不對?很漂亮吧?”
“嗯。”
“五郎肯定也會很喜歡的。”
隻可惜他沒能看到。
但不管怎麼說,鐵之森的心願已經完美地實現了。如果當真存在死後的世界,在那裡的他一定會心滿意足。
那麼,以後該做些什麼呢?
一直以來的夙願終于達成,绀音以為自己會陷入空落落的狀态之中,可是沒有。大抵是“總算找到了日之山神”這個喜訊依舊鮮明,足以填滿内心的每個角落。
等到天亮了,以及數個日升日落之後,喜悅感會漸漸減淡。到時候,内心的空洞就要露出來了吧。在此之前,該用怎樣的未來将其填上呢?
绀音想起上一次談論起“未來”的話題時,對義勇說的是,她希望能夠留在刀匠村,和五郎一起生活。如今他已經去世了,缺了他的那個破破爛爛的家,似乎也不再能夠被冠上“家”的名号。一度清晰的未來,再度蒙上了迷茫。
“或者。”義勇突然出聲,“可以選擇我的計劃。”
“你的計劃?”绀音腦袋空空,還以為是自己漏聽了什麼,“你哪有什麼未來計劃呀!”
“有的,我和你說過的。”
其實真的說過。
“按照我原本的想法,我們可以前往各地遊曆。”
“哦——”好像是有這麼回事來着,“就是剽竊了實彌的那個計劃。要是被他知道了,會追過來打我們的。”
“……”
哪有剽竊這檔子事啊。義勇在心裡暗自嘀咕着。
既然都被這麼說了,看來他的計劃大概率是不會被接受了。
義勇呼出一口氣,倒是很平常心,卻忽然聽到绀音收起了刀。分外清脆的“哒”一聲。
“我們先去哪兒?”
她的話音也如合攏的刀那樣,輕巧地落在了彼此之間。
這句話的意思顯然是,绀音接受這個提議了。
義勇努力不讓自己笑起來:“我還沒想好。”
“我也沒想好。反正,隻要能待在你身邊就可以了。”她輕快地揮動着手腳,把草坪扒拉出嘩啦嘩啦的聲響,“我想陪你走到最後。”
“這句話,你和我說過了。”早在蝶屋的時候就已聽過。
“再說一遍也沒關系呀!”
她輕快地說着,搖頭晃腦。并不漫長的夜晚就此走到盡頭。
潮水在朝日的淺淡日光中緩緩褪去,來時的白沙小徑再度露出它的脊背。绀音一下子跳起來,抓着寬三郎,過分随性地把老爺爺烏鴉夾在自己的臂彎間,又轉身握住了義勇的手,連一點準備也沒有,拉着他往前跑。
“走啦走啦!”
滿懷期待的歡呼聲像是要乘着海浪沖向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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