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道:“若你說的還是北靜王一事,老爺太太都已經不提了,你卻又提起來,卻是何意?”
襲人将寶玉的袖子一拉,急道:“你卻又來!我隻是覺得,若是真與了北靜王,按照慣例可以有五個以上的陪嫁丫頭,到時候咱們绛芸軒的人還能在一處,不必分開,若是嫁與尋常人家,最多隻有三個陪嫁丫頭,到時候勢必有幾個姐妹不在一處,因此才急了。”
寶玉見她這樣說,更動了氣,反問道:“那不嫁人豈不是更好?咱們天天橫豎在一塊兒。何必拿這個當幌子,其實還是怪我斷了你攀附權貴的心!”說罷,站起身來便賭氣去了。把襲人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俯身趴到枕頭上哭了起來。
寶玉餘氣未消,橫沖直撞,一口氣跑到如雲閣外,見人煙稀少,就連紫鵑和春纖都不在院中,她便試探性地敲敲門,走了進去。
剛進到院中,便聞到藥香撲鼻,原來院中的婆子都忙着拾掇藥材,丫鬟們都在炖藥,一眼看到寶玉來了,方才手忙腳亂地洗手迎接。
寶玉以為逸潇病得很嚴重,忙進到屋内,見他好端端地坐在榻上看書,身上蓋着半截棉被,衣袖裡露出一段精瘦的手臂,見寶玉來了,方才放下書笑道:“妹妹來了。”
寶玉見他面容還好,不像有很嚴重的病,但還是不敢掉以輕心,一連串問道:“哥哥病了?可有請了太醫沒有?如今炖的是什麼藥?吃了可奏效?”
逸潇忙用手帕掩住口鼻,生怕傳染給寶玉,他擺手道:“不過是尋常的風寒,加上夜間沒睡安穩,并不是什麼大症候。”他見寶玉也有些面色陰郁,便問道:“妹妹還是不開心?”
寶玉郁郁在旁邊坐了,看着紫鵑端上茶來,方才開口說道:“人人都想替我做決定,可都沒有問過我的意思。人人都道是為了我好,可沒有一人問我是不是開心。”說着,這幾日遭受白眼和謾罵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她委屈極了,不免掉起淚來。
紫鵑忙上來勸道:“姑娘莫哭,好好兒的,這是怎麼了?是我們少爺欺負了你不成?”
寶玉低頭不語,半晌才回過神來,她拿着逸潇遞過來的手帕子擦了擦淚,勉強笑道:“你看看,才服侍你幾日,就變成‘我們少爺’了,還是林哥哥會調教人。”
逸潇笑道:“可見妹妹不是真的傷心,隻是來消遣我罷了。”紫鵑也背過身子,嘟囔道:“我見姑娘傷心,忙着勸,姑娘倒拿我尋開心。”說着,轉身出去了。
寶玉才歎道:“話雖這麼說,林哥哥确實比我會調教房裡的人。”她将方才襲人之事說了,心中仍是忿忿,覺得襲人管事太多。
逸潇卻道:“且不論她說的大家在一處的話是否真心,即便不是,她也隻是為了自己的前程罷了。”逸潇見寶玉神情疑惑,繼續說道:“她從小兒粗茶淡飯,過得是伺候人的日子,沒享受過千金小姐的富貴,在賈府待久了,自然也想要這樣的生活,此乃人之常情。若是你真的嫁給了北靜王,她最起碼可以做個陪房侍妾,不用再小心翼翼地對待所有人,她有追求這些的心思,也覺得這樣的生活是最好的,她會不理解你為何不答應,這是你們之間的鴻溝,并無對錯。”
寶玉忽然問道:“那林哥哥覺得我做錯了嗎?”
逸潇一時語塞,支吾道:“我自然是覺得妹妹追随本心是很好的。”
此時紫鵑端上藥來,見仍然很燙,便放在桌上,又忙着做其他事去了。空氣中的氣氛陡然微妙起來,二人都不知道再往下說些什麼,逸潇坐直身子,忽然又咳嗽起來。
因寶玉在一旁,他怕傳染了寶玉,便拿着手帕捂住口鼻,寶玉心中焦急,不免上前一邊拍着逸潇的背,一邊端了水來給逸潇喝。她說道:“這手帕不能一直拿來捂嘴,倒要時常換着才是。”她見桌上的藥溫了,便親自端過來給逸潇喝。
逸潇不妨,隻管微微擺手,不敢讓寶玉幫他端藥,寶玉心中着急,道:“你都咳成這個樣子,還在意這些細枝末節做什麼!”便非要端了藥來喂給逸潇喝,兩相拉扯之間,寶玉一時沒有拿穩,那碗藥一下在榻上潑了大半,所幸沒有撒到二人身上。
紫鵑一進來,見二人沉默不語,默默地用帕子擦被子上的藥渣,忙問怎麼了,寶玉面紅耳赤,低聲道:“我拿了藥給林哥哥喝,沒成想藥撒了。”
紫鵑急道:“少爺也是,何必讓二姑娘做這事?你們可有燙到?”
逸潇也不知怎了,忽然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