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賈家除了賈政夫婦和賈瑛夫婦入獄之外,其他人并未被遣入奴籍,隻是被趕出賈府,另居他處,所以損失竟也不多。賈政和賈瑛如今也未被判罪,隻是被罰在獄中做苦力,城中百姓都說皇上這回是開恩了。
“那賈府二姑娘之事,奴才并未聽說過,想來是百姓之間胡亂傳的,也未可知。”李崗說着,已經帶着寶玉來到一處看得過眼的居舍内,裡面雖不奢華,但應有物什一應俱全,還有一張單人的小床放在裡間。
李崗說道:“姑娘暫且安寝,待我禀報了王爺後,再安排姑娘。”
寶玉如何睡得着,她隻靠在榻上,又是擔心賈府中人性命,又擔心逸潇回來尋不見她,又擔心紫鵑真的為自己而死。恍惚之間,忽然見門被打開了,一身着錦衣華服的男子迎面走來,竟不搭話,徑直走上前來,站在寶玉身邊,他明顯是加急趕來的,身上沾染了些清新泥土和青草混雜的味道。
寶玉唯恐是夢,她驚詫間猛地睜開眼,見赫然是北靜王,她慌忙起身行禮,口中說道:“參見王爺。”
北靜王隻看着她,半晌才說道:“你受罪了。”
寶玉搖頭道:“感謝王爺出手相救,寶玉并沒有受罪,但,寶玉不應該縮在這裡,應該要出去尋親人了。”
北靜王笑道:“我素來知道你有俠義之心,隻是如今你還出不去。外頭陣仗很大,貿然出去隻會身死。”他見寶玉仍然神色忐忑,歎道:“你父母兄弟如今無一人被殺,僅僅是受了些罪,等來日我替他們雪冤之後,他們就能守得雲開見月明了,你無需擔心。”
寶玉見北靜王這是明确表示要幫忙的意思,雖不知真假,但内心感激,忙跪下道:“多謝北靜王爺相助,若真如此,寶玉願當牛做馬報答王爺。”
北靜王忙将寶玉攙扶起來,道:“我也隻是報答你當日救命之恩罷了,無需再說什麼謝。”他搖頭道:“我本來要派李崗将你送去林府,這樣也算得名正言順,誰知逸潇仍不在府中,我覺得奇怪,保險起見,将你先送到這裡來,也派人去打聽他的下落,若有任何消息,随時來和你說。”
寶玉又起身謝過了,北靜王勸她好好休息,又起身離去。寶玉沒注意到他離去時踉跄的步伐和掩藏咳嗽的背影。
還沒過半個時辰,外頭便下起雨來。此時賈府衆人已經離散大半,有親友的便去尋親友,無親友的也去找個謀生的活幹,如今還跟在老太太身邊的隻有鴛鴦、素雲帶着賈蘭和新出生的小姐,以及賈家三兄弟。鴛鴦因記着寶玉的話,去求秦卿時,東府因怨恨賈瑛所做之事連累他們,便将鴛鴦打了出來,看在老太太的份上,隻分給了鴛鴦一處城郊的老宅,鴛鴦含淚賣了自己身上藏的一隻銀簪子,這才雇了一輛馬車,載着賈母等人往城郊處去。
行至晌午時,鴛鴦無意間聽到鬧市中有人議論賈府二小姐跳河一事,她大驚失色,又恐賈母聽到,忙加快速度離開那裡。事後她小心觀察,見賈母并無不妥,心知她沒有聽到,這才放了心。
一路上無論艱難困苦,這幾人都不喊累,這一走便到了大半夜,因忽然下起雨來,衆人躲在驿站裡避雨,鴛鴦忽然聽到有女子在雨夜悲哭。
鴛鴦經過了此事,并不怕什麼鬼神,她徑直向發生聲音的方向走去,卻發現痛哭失聲的是素雲,她正躲在驿站一角,懷裡抱着賈蘭。賈蘭一邊給她擦淚,一邊輕聲說道:“姐姐,别哭。”
鴛鴦知她在為李纨擔心,不知道說些什麼好,隻好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誰知素雲竟像是見到了救命稻草,忙抓住鴛鴦的手,輕聲說道:“鴛鴦姐姐,求您幫幫忙,替我照顧這兩個孩子。”
一道雨夜驚雷在黑色的天空中炸響,鴛鴦分明覺得素雲的手冰涼潮濕,真像是在水中掙紮已久的垂死之人。
素雲繼續說道:“我本就是大奶奶的陪嫁丫鬟,若不是為了護着這兩個孩子,我是不應該舍她而去的。眼下賈府衆人都有了解脫之法,大奶奶還身陷囹圄,不得逃脫。”她顧不得雨夜寒涼,将懷裡的一張銀票拿出來,遞給鴛鴦,口中說道:“這是我藏起來的,還望姐姐替我周全。”
鴛鴦忙抓住她的手,回應道:“你何苦這樣呢,你離了這兩個孩子,又能去哪裡呢。就你一個人,你能去刑部大牢裡撈人嗎?”
一句話點醒了素雲,她忽然捂住臉,嗚嗚地哭起來,鴛鴦忙撫着她濡濕的頭發,輕聲說道:“放心吧,賈家根基還在,斷不會輕慢了兩個孩子,若有一絲機會,也不會放任他們就這樣被關在監獄裡。”
素雲哭了半晌,心情略有平複,她看着鴛鴦,忽然想到了什麼,見四周無人,便輕聲問道:“今兒經過鬧市之時,聽說賈府二小姐跳河自盡,鴛鴦姐姐,你可有聽到?”
鴛鴦面色一變,嚴肅道:“我什麼都沒聽到,如今賈府遭了難,那起子沒人倫的小人就愛在背後嚼舌根子,你可别信。咱們二姑娘命大着呢。”
素雲忙點頭道:“姐姐說得是。”
鴛鴦繼續說道:“眼下人心惶惶,一應壞消息都不要再傳了,尤其是不要叫老太太聽到了,她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我這心裡直打鼓呢。”
素雲忙又答應了,此時雨吓得愈發大了,素雲帶着兩個孩子去睡,鴛鴦仍去照顧賈母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