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速度就是快,他比雲騎軍早一步追上墨聆,但當他伸手去撈墨聆的胳膊,光影和聲音驟然破碎。
怎麼回事?
他很快察覺到這片空間有許多行動的墨聆,但沒一會兒這些“墨聆”就會驟然破碎。
他不可能一個個去試真假,事到如今隻能用蔔算。
先前調查的時候,他曾為開拓者蔔過一卦,得出的卦象是“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雖是下下卦,但隻要堅守正道便無大礙,這也是他放心讓星前往墨宅的原因。
就結果說,卦象沒錯,星這一趟有驚無險,但他還是感受到自己的蔔算被幹擾了。
那是一種玄而又玄的感覺,隻出現在他心中一瞬間,可惜他沒有重視。
太自傲了,時間、空間、因果任何一個要素變動都會嚴重影響蔔算結果,差之毫厘,謬以千裡莫過于此,他不應該如此自大。
但是也不能放棄這個輔助手段。
他讀取了芯片中墨聆的全部資料,随即驚訝挑眉——這個墨聆是盲人。
——
太蔔司某臨街一樓的房屋裡,墨聆蹲在窗戶下仔細聽着外面的動靜,心中一分一秒的數數計時,當數到三萬就可以去學宮了。
她每次都這麼做。
逃跑前她已經通知雲騎軍了,那位開拓者小姐應該沒事。
黑暗中,墨聆緊緊抓着五色絲縧系在頸部雕成含羞草的玉石,這顆玉石曾救過她很多次,幫她避開侍女從家裡逃出。
随着時間的推移,溫潤以澤的玉石滑得她有些攥不住,她渾身好像被水汽充盈,汗和淚水争先流下,沒一會兒整個人像剛從水裡爬出來一樣。
她不害怕。
濕漉漉的頭發貼在兩鬓,火熱的灼燒感從嗓子呼出,但她不敢發出聲音,這附近有很多遊蕩的怪物。
逃亡的這條路她跑了一百年,從家到太蔔司,哪怕長飒離開後再沒有人為她引路,她也能摸到這個角落,可是因為藥王秘傳,這個角落也不安全了。
金色發光的葉子飄進窗戶,擦過墨聆的耳廓,輕輕落在地上的聲音又讓她想起了無數蔓上窗子的銀杏葉。
墨家百年前開始從商,在各個商會裡都占有一席之地,流金商會中尤甚。
這是因為墨家最開始做生意的那位,他最好的朋友在丹鼎司工作,而流金商會正是負責醫藥健康制品的輸入輸出。
藥王秘傳看上了墨家這一點,而墨家則是在獲得财富後想“合法的”長生,于是他們一拍即合。
墨聆是天缺者,自小被排除在家族的生意之外,很早以前就習慣了隻有侍女走動的墨家。
沒辦法,她的家人太忙了,差不多五六年才回來一次,每次呆不夠一個月就要離開。
所以她一直心心念念上學宮,想要在裡面學知識交朋友,有人和她說話陪她玩。
後來學宮确實去了,知識也學了,卻隻是讓她認識到了墨家貪取長生的罪惡。
帝弓勃然斥貴胄,貪生何如彼昏侯。他們墨家就如曆史上的貴族一樣,貪取長生,所以注定自食惡果,禍害羅浮。
那是墨聆第一次離家出走。
她太害怕了。
直棂窗後的花雨中隐藏着步入魔陰侍女,每一次滿堂喧鬧的家宴,都是藥王秘傳與墨家人交流計劃的時刻。
她是瞎,不是傻。
她跌跌撞撞走到長樂天,不知哪吹來的風卷起飄落的紙張糊到她臉上,與她坍塌的童年,化為未來每天夜晚的逃亡。
不對,哪來的紙?還未細想,她一腳踩到了一個卷軸,失去平衡重重磕在了地上。
每次她都在想,自己是多幸運,就在逃出家的第一晚踩到了長飒撒到地上的卷軸。
火辣辣地疼意順着神經末梢刺激大腦,她趁機将心中的委屈與恐慌一吐為快,哭到停不下來,任旁邊的長飒怎麼哄也沒用,她不肯去地衡司,威脅長飒如果他去地衡司報案,自己就從欄杆跳下去。
可能長飒當時也急壞了吧,腦子一熱把她帶到了太蔔司——他本來就是要去太蔔司值夜班。
她陪了長飒一夜,長飒陪了她一夜,長飒下班後送她去學宮,學宮下學後她回了家。
沒有人過問她昨天晚上去了哪裡,她随即提起了心。
——長飒一定是藥王秘傳送來監視她的人吧,不然他們為什麼不懷疑她是去地衡司報案?
但她還是心懷一絲絲僥幸。
當天晚上,她刻意比前一天晚了兩個系統時出門,結果到了長樂天,又遇見了長飒。
她徹底死心了。
她想,認命了,順其自然,愛咋地咋地。
而長飒完全沒看出她的自暴自棄,反而笑呵呵的說“我猜你今天還會跑出來”。
是啊,誰家姑娘一夜未歸也沒人找,孤兒院還每天點名呢,她這比死了爹媽還慘,到死她都要在藥王秘傳的監視之下。
所以她又跟長飒去了太蔔司。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三年,每當覺得長飒不是藥王秘傳的人,她就打自己一巴掌,好好清醒一下,提醒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要保持警惕,不要忘記去地衡司報案的事。
那時如果不是她察覺不對及時改口,就不是餓三天兩夜那麼簡單了。
第四年時,長飒忽然告訴她,他被調去了玉阙,但羅浮留了一間他的值班室,如果墨聆晚上沒地方去,可以去那裡。
應該是松了一口氣吧,可能是在慶幸吧,她終于不用日日提防了,所以眼淚立刻就流了下來。
長飒還在旁邊調侃:“第一次見面我就把你弄哭了,最後一次見面我又把你弄哭,這叫做有始有終……哎,别打我。”
墨聆不知道這是不是藥王秘傳對她的又一次試探,但她不用去猜測長飒的真心了,他還留下了這間屋子。
墨聆縮成一團,像縮在家裡的倉庫中等懲罰結束。
這次羅浮動亂,她聽說抓了好多藥王秘傳的人,這才敢去向雲騎軍報案。但藥王秘傳一定知道了她在哪,他們總能找到她,既然如此,那還不如呆在長飒留給她的地方。
空氣中植被的潮濕,聞起來像一條炸起鱗片的蛇,鑽進她的呼吸道,割裂她的氣管,振動她的肺,強烈的恐懼蒸騰大腦,她整個身子在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