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如銀。
浥塵客棧某房間的軟榻上,桂乃芬與優思爾相擁而眠,素裳在旁邊打了個地鋪睡得很香,月鹿魃悄無聲息出現,站在窗邊的桌前。
這幾天一直有聲音在吵,像是悶在棺材裡的掙紮聲,那是極深的挂念才能發出的訊息,今天白天他終于找到了源頭。
——是那個叫優思爾女孩手上的飛鳥吊墜。
鍍銀的飛鳥繞着他的手指轉了幾個來回,又回到手中,他依然從窗戶翻走,在桌上留下了個一模一樣的吊墜。
回到房間,月鹿魃将銀色的飛鳥放在手心,在{媒介}力量的作用下,阻隔消息傳遞的銀色染料已盡數褪去,露出裡面光潤的玉石,飛鳥的身體上是飄逸的文字,卻不是當下任何一種語言。
他輕輕摩挲上面如紋路蔓延的字體,盯着裡面橙色的光輝緩緩開口。
“想讓我幫忙,故事要配得上消息傳遞的分量。”
與此同時,晏宅中。
“大敗!大敗而走!”
晏吻盤腿坐在地闆上,上半身壓在床上,撲棱蛾子般唉聲歎氣。
“隻有再探。”
上上簽則十分不贊同,原先查一個人的行蹤,别人看到不過說一句“将軍大人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也管”,可卦象指向鱗淵境時整件事性質已變。
持明涉足其中,另一種不朽之力出現,恐怕是不朽後裔内部的争鬥,沒有明确的證據能證明持明破壞盟約之前,不可輕舉妄動。
今夜繁星灼灼,窗外天空的盡頭燈火煌煌,長樂天是真正的不夜天。
兩人對視一眼,在晏吻眼皮子底下來了個無聲交鋒,誰也沒說服誰。
上上簽:用眼神傳遞出“兵家應待時而動”。
景元:用眼神傳遞出“拒絕一動不動”。
他們很快意識到,他們需要一個能辯論的空間,于是晏吻被趕去旁邊的主卧。
晏吻:“不是要再探嗎?”
“養精蓄銳,從長計議。”景元說完,冷酷無情關上房門。
晏吻來到主卧,邊收拾邊感到不對,這是主卧,看布置,房間的主人似乎是一對夫妻,應該就是晏家夫婦,那剛才呆的堆滿書籍的房間是……
……卧槽,景元你趁我哥不在登堂入室,好險惡的心!
登堂入室的景元将谛聽放到床上,拖來一把椅子反坐其上,。
他開門見山:“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卦象無誤,多耽擱一秒幸女士生還的可能就少一分,退一萬步講,我們私下查勘,不就是為了捷足先登,先一步發現幸身上的秘密嗎?”
上上簽:“盟約在前,你身為将軍理應上報地衡司,讓他們與持明族交涉。”
景元:“恐打草驚蛇。”
再理論下去,問題遲早變成電車難題,他們二人各退一步。
明日由晏吻帶着上上簽去鱗淵境調查,景元借助神策府的消息網尋找其他線索,兩隊人保持24小時聯系,有問題實時彙報,不得隐瞞。
“用得着對我如此不信任嗎?”
“晏冥有前科,我不得不對你保持警惕”,景元正色,“……我想是時候和晏冥探讨一下你的教育問題了。”
上上簽遲疑加驚悚,雖然但是,他終于知道與景元之間親近但不親密的感覺從何而來了,感情不是他們變生分,是景元把他當兒子養了。
如果他真是虛構史學家創造出來的人格,此時已經被感動得稀裡嘩啦,但他就是晏冥本人啊!
除了哭笑不得還有欲哭無淚。
好吧,其實也很感動,如果他言語背後沒有透露着“我想見晏冥”就更好了。
上上簽搖頭:“如果晏冥他不是你想象中的樣子,這對你還有他都是一種傷害。”
谛聽的語氣十分無奈,話中還包含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景元沒有直接反駁:“嗯……我想想,晏冥小時候隻要不高興就會來找我,我每每想起來總覺得他同我要比其他人親近得多,心裡不由竊喜,後來他當醫師,我入伍,他的話少了許多,我卻隻顧與他分享軍伍中的趣事,不知他身處煙蕪的憯懔,直至我留人間他入幽府,才發覺他的苦楚我從未了解。”
觀世人兩般世界,有道是同心異夢,苦厄難共。
蹲在床上的谛聽不知為何忽然像死了一樣。
景元繼續說:“你說錯了一半,我從不敢想象他的樣子,不是怕見到了失望,是我念茲在茲,隻一個念頭便能勾起所有,可又憂心靠太近會不會給他添麻煩。”
他的夢境中晏冥總是越走越遠,成為與他背道而馳的一個剪影。
因愛生怖,大抵如此吧。
陷入沉默和不明思緒的谛聽終于開口,也說起往事。
“你還記得嗎,景元,我和我爹娘吵過兩次架,一次是我爹娘他們要歸隊上前線,一次是我想做雲騎。”
他趴在床上:“可站在比武場上時,我止不住想……我做了雲騎能幹什麼?”
他的親人、朋友都不需要他,他們自負生死,他甚至沒有理由挽回,反而是他……添了麻煩。
他懷疑珀俳維爾的能力與因果有關,晏冥隻是有不想當雲騎的想法,要說落選也有可能,沒想到真的落選了。
未出的話消失在嗓子深處,景元無端想起偃偶靜靜的躺在地上的樣子,玻璃珠般紅色的眼睛清醒的痛苦,與久遠的時光中晏冥望向天空的眼睛重合。
“無論是戰亂之時,不惜暴露神秘的力量,助丹楓穩住持明族,為羅浮争取休養生息的時間,還是卧底豐饒,以身為餌,助十王司摧毀化龍的實驗……哪怕如我統領羅浮雲騎多年,也沒做到。”
景元這種往他臉上貼金的行為,把他整得心裡暖暖的。
他嘴上謙虛道:“待演武儀典召開,你就全做到了。”
“哪裡哪裡”,景元溫溫柔柔地笑,令人看不透他正打什麼主意。
“哦,對了”,他似乎剛想起什麼來,“雲判官正好也在羅浮調查此事,不如我與他一道?”
上上簽沒多想,當即聯系了雲以居,有羅浮将軍助陣,雲以居自然樂意,單純如他隻會高興工作更好做了。
皆大歡喜,可喜可賀。
……
清早,景元被一陣砸門聲吵醒,他閉着眼在旁抓了幾下,摸起玉兆眯眼一瞧,6點11分。
玉兆丢在一邊,他閉眼又趴了回去。
但敲門聲還在繼續,他長長歎了一口氣,頂着一頭未梳的蓬松白發開門,門外是比他還怨氣沖天的晏吻。
“你的谛聽”,她拎着上上簽的脖子,扔到景元懷裡,“大早起爬過來叫我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