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涵不意嫦娥仙子三言兩語間抽絲剝繭,就輕而易舉察覺了其中異樣。
更不意她目如冷月,清泠泠刺一眼來,就驚得自己這隻已有幾千年修為的狐狸精心下大駭,險些将背後隐情和盤托出!
幸而,晉為長老後幾千年的曆練到底叫她曆練出來了,吞回差點兒脫口而出的解釋後,她觑了斜後方一襲雪白裙衫的白發婦人一眼,卻是默然垂眸。
那隻九尾狐的來曆,可不該由她來說。
嫦娥浮在秋涵正前方上空,自然将她眼神納入眼簾,遂也微微側臉,看向那白衫婦人。
其實自秋涵一行九尾狐狸精出現在她面前時,她第一眼關注到的,便是這隻白毛狐狸精。
一則,身為天庭之仙,她一眼就能看出,其他幾隻狐狸精身上,還遺留有狐族作為上古妖族參與萬年前巫妖量劫時,因殺戮無數而沾染上的紅塵孽果。黑蒙蒙一片擋在身前,叫她一見就不覺蹙眉。
而這白衫婦人身上,則有淡淡一縷人族氣運籠罩周身,幾乎已将身上孽果消磨殆盡,不會引得她心中升起半分不愉……
這般與衆不同的氣運,怎能不令人好奇其中緣由?
二則,以她近乎于聖人的深厚修為,同樣一眼就能看出,幾隻狐狸精中,還要數這白衫婦人修為最強。
雖還遠遠及不上自己,但已足夠抵過其餘幾隻狐狸精聯手。然而這樣一個存在,在以強者為尊的妖族隊列之中,竟始終走在最後、落于末座……
如此反常的待遇,如何能不叫她平添幾分詫異?
三則,即便她自己就是衆多神仙口中的三界第一美人,兩輩子加起來在天庭亦見慣了天姿絕色,然初見這些狐狸精,她還是不禁為她們的美豔動人而恍惚一刹。
可當視線轉移到這白衫婦人身上時,她卻幾乎不曾将注意力放在她的美色上。任憑她容色如何妖媚奪目,她那身平和清正的氣韻,都叫人難以生出亵渎之心。
這等絕妙的防色狼之法,怎麼能不叫她這個飽受觊觎的女子心癢癢?
前世醉酒闖廣寒宮調戲她的天蓬元帥,今生是提早被貶下凡了,但三界中的好色之徒又何止他一個?
她今生還有諸多大事要辦,哪有空與他們周旋?
其他沒有修為的平凡女子,又哪有能力逃脫他們的玩弄?
還是要想法子徹底解決了才行!
若是沒有法術……直接解決掉人也未嘗不可!
就在嫦娥的思緒已興緻勃勃跳脫到“如何直接解決掉人”之時,被秋涵供出來的白衫婦人,沉默不久,也開了口:“她……出身與我們塗山氏有關。”
似乎是早做好了心理準備,不等嫦娥繼續追問,這位白衫婦人,即狐族塗山氏長老塗山深,就說起了塗山氏、不,是涉及整個狐族乃至人族,影響了兩族千年之久的一段密辛——
緩緩越過其他二狐走到最前,塗山深仰目望向嫦娥,雪白長睫微顫:“萬年前巫妖量劫結束後,為減輕族中狐妖沾染上的孽果……”
“不同于秋氏、黃氏等族早早隐入青丘的避世之策,我們塗山氏長老籌謀多年,卻是将目光投向了彼時已被定為氣運之族的人族。”
這段故事,在人族亦傳頌了千年,嫦娥縱然那時已奔月上天,自然也是聽聞過的:“爾等選擇了人皇禹,嫁九尾白狐女嬌與他,為他生下了夏朝開國之主啟。”
“那可不是!”聽到這裡,另一位狐族長老黃澤站不住了,昂首挺胸甩起身後編成粗粗一束的缃黃長辮,快步上前脆聲糾正她,“仙子明鑒——不是嫁九尾白狐女嬌‘與’大禹,也不是‘為他生下’啟!”
“我們狐族雌性為尊,縱使塗山氏雌狐與你們人族雄人通婚,也該稱之為‘聯姻’!”
塗山深也深以為然,擺出證據鄭重強調:“不錯,當時嬌和禹遵循的還是我族走婚制。禹婚後第四日就走了,為了治水三年都沒再回來過。”
“小啟生下來,那一直是在咱們塗山養着的。若非有咱們的支持,他咋能擊敗伯益成為人皇?”
唇角勾起,她平和清正的面容上,終于浮現出一絲自矜之意:“嬌是為咱們塗山氏,才生下的小啟!”
摩挲着披帛的指尖一頓,略略沉默後,嫦娥鄭重又誠懇地點頭:“……多謝提醒,受教了。”
雖然對她們助啟奪得皇位,結束了人族延續了多年的禅讓制一事,她這個上古部落時期出身的人族老古闆難以客觀評判……
但身為一個女子,不得不說,這群狐狸精的婚姻與繁衍觀念,還是很值得認同的!
後世的女孩子們快拿小本本記下來——女子與男子成婚,本可以平等相對!
生兒育女,更可以隻為自己!
她嫦娥,她們活生生的人族老祖,敢拍着胸膛擔保,上古時期的人族也是這樣的!
哪怕是女尊男卑的政治格局時期,一個家庭裡男男女女也都是平等的,夫妻之間兩心相許,才不會無端打壓貶低另一方!
更沒有後面那些亂七八糟的男尊女卑、綿延香火之談!
而見她目光誠懇未含敷衍不屑之色,塗山深臉色稍霁,語氣更為緩和:“可世人隻知嬌與禹誕下了小啟,卻鮮有人知——”
“他們還有一個女兒!”
“什麼?!”
塗山深猛地又一道驚雷劈下來,直将嫦娥劈得瞳孔驟縮,連腳下月光都不由抖了抖。
麻木抹掉被亂顫花枝抖落至額間的幾點鵝黃花瓣,她思緒淩亂:“他們還有一個女兒?!”
不怪她大驚小怪,而是結合塗山深話中意味,與她自己的前世記憶來看,這禹同女嬌所生之女,俨然指的就是今生逃蹿進商王宮的狐狸精璧,亦是前世附身蘇妲己的千年九尾狐妖!
說起來,從夏朝建立到如今商朝末期,确實也有千年之數了,時間倒是對得上……
——但這怎麼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