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光瞥向宮室的方向,她眼波微動,仰起頭又對嫦娥道:“即便有天庭打擊淫祀,但凡人愚昧,如何能懂得天庭的苦心?”
“一個野神沒了,他們不會意識到不該祭祀淫祀,隻會以為是自己祭祀的神明不夠多、奉上的供品不夠珍貴,才不能引來神明垂青。”
“就說這殷商貴族幾百年來,不但有将活人殺掉然後在神廟中當場分食的傳統,甚至如今這位人皇,都打算今後以貴族為供品呢!”
雙眸緊盯面前神仙的臉龐,璧心中又是忐忑又是譏諷。
忐忑是因,她不知自己将責任盡數推給人族,是否能換來更輕的懲罰,起碼别真叫自己魂飛魄散也好……
譏諷則是因,她倒想看看,在發現同族龌龊後,嫦娥這個人族女仙,又是否能是非分明,還是仍會堅持将污水全潑到自己這隻妖頭上,以此洗脫她同族的罪名!
當然,要是嫦娥為同族的愚昧殘忍而陷入痛苦自責,無法再繼續堅定地庇佑人皇殷壽,那就最好不過了!
眸光如風中火焰般瘋狂躍動,璧凝眸窺視嫦娥神色,緊張得心髒都“怦怦”狂跳起來。
然而叫她失望了,不是嫦娥神色毫無波動,而是白衣女仙周身月色皎潔,其臉龐盡數隐于瑩瑩光華之後,又豈是她一隻小妖所能窺探的呢?
她唯一得到的,是一句極平靜的宣判:“你雖是受人族供奉而食人,但到底身有食人孽果,來日受多少罪責,天庭自會依照天條處置。”
嫦娥承認,自己出身人族,不可能不為本族後輩的自相殘殺而心生惆怅。
說實話,她簡直恨不得立即施法讓所有獻祭同族的人都身受萬箭穿心、五馬分屍之痛,也叫他們領會領會何謂自作自受!
然而此事哪有這般簡單?
現實不是爽文,所有令人痛心疾首的悲劇背後,大抵都存在着更多難以化解的矛盾。
這以人為祭的背後,不僅僅是凡人不知淫祀危害的愚昧,還有貴族倚仗階級對底層人的壓迫,戰争過後勝者借此對仇敵的斬草除根,以及人性中難以剔除的貪欲!
與虎謀皮者,難道不知此事危險?
不過是為了更大的利益,而心懷僥幸罷了。
當然……
目光落在璧身周,注視着那些淺淡到不尋常的孽果,嫦娥不禁心頭一揪——
她之所以認為璧有刻意引導人族,便是因她能推算出來,是真的有很多人族,心甘情願将血肉獻祭給了璧!
可這難道不更令人痛心疾首嗎?
——要遭遇了多少絕望,那些人才會甯願獻出自身血肉,也要與妖魔進行交易啊?
而未曾發覺這些生靈苦難的天庭衆神,又是何其失責!
眼睑微垂,嫦娥遮住了自己此刻必定複雜萬分的眼眸。
淫祀之事看似僅是人與妖的不平等交易,但實則牽一發而動全身,一旦要整治,必會驚動三界神仙與妖魔。
她既然發覺了此事,便不會聽之任之。但也因如此,才更要小心謹慎,事成之前不可暴露意圖。
于是,對着頹唐委頓在地的璧,她面無表情轉移了話題:“現在說說,你潛入商王宮,又是有何意圖?”
秋涵她們先是忙着對自己說璧逃走一事,又是急着和禹相互指責,這麼一天下來,卻是連璧此舉到底所謂何事,都沒講明白過。
嫦娥也是真不明白,能讓璧冒着得罪母族長輩的風險,也要潛入的商王宮,到底有何奇特之處?
地面上,聽到宣判便頹唐委頓在地的璧瞳孔驟縮,不想自己都千方百計将嫦娥的視線引到淫祀之事上去了,竟還是沒能令其忘掉此事!
眼底眸色極速跳躍,她頭顱低垂,将臉龐隐藏于黑暗之中。
嫦娥就聽下方傳來一聲苦笑,那小妖瑟縮着道:“您誤會了,小妖當真無甚企圖。”
“不過是因緣際會被纣王救下,故而以身相許償還恩情罷了。”
半真半假地說完,璧靜靜等待嫦娥的反應。
她在賭——僅從自己和義妹們的幾句話裡,對方猜不出她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