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仍透着濕潤涼意的山岚穿林而過,拂開将山色暈染為一片的朦胧晨霧,撥動樹幹上層疊如浪的寬厚碧葉,帶起一陣“嘩啦啦”的歡快舞曲,喚醒了沉睡一夜的蒼茫大山。
似乎并不滿足于自己的傑作,在輕撫過大魚、小雞等仍在酣睡的老朋友後,它再次搜尋起目标,略帶幾分調皮地向樹上垂落的一片玄色衣角而去。
然而那衣角分明看着是實物,但無論它如何撥弄,竟都好似并不存在般,任憑它如何撞擊穿梭着“挑釁”,也仍是一動不動。
在最後一次毫無阻攔穿過黑袍後,心力交瘁的風兒終于率先敗下陣,順着樹皮粗糙的紋理遊走而去,逃離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大抵也是再難忍受這自己帶起的沉默,靠坐在樹枝上的黑袍女子突然大聲一“啊”,躍下樹枝蹲到地上,郁悶不已地雙手捂頭。
瞧着憋屈不已的玄,火無奈一笑,也跟着從樹上跳下來,彎腰輕撫起自家姐妹的背:“好了,别發愁了。這事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
“咱們當初帶着族人求生,不比此時境遇艱難?可到底,不也都挺下來了麼~”
玄耷拉着眼睫,眉宇間郁氣浮動:“我倒覺得那時比如今簡單——”
“當年妖族雖猖獗,可咱族人也都是頂天立地的好英雌,不必多說什麼,那是拿起武器就跟我沖,哪怕缺胳膊少腿沒了命也不過付之一笑。”
“可現在這些人……,”視線穿過葉片縫隙,她扭頭看向那些還怯懦不敢靠近石桌上小魚的人們,無奈歎道,“連殺條魚都不會、不敢,想帶他們反抗妖族,得等到幾輩子去啊?”
“我都怕到時候随便來隻小妖叫喚聲,他們就全都吓得跟妖怪回去了!”
對于此事,火亦是心懷戚戚,歎了聲坐到一旁,冷笑着搖頭:“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誰叫北俱蘆洲是妖族的大本營,那些老妖怪在此經營了不知多少歲月,早已形成了說一不二的威懾力。”
“這些日子我四處打探,發現不隻是被他們圈養起的人牲不知人族早已為氣運之族,便是許多巫妖大戰後才出生的小妖,近萬年來也都被他們忽悠着,還以為妖族仍是盤踞一方的洪荒霸主呢。”
蹙眉看向不遠處面色麻木的人群,她唇畔冷意倏然頓住,目光中逐漸透出悲憫之色:“也是因此,這裡的大多數生靈不僅不知什麼天條天規,更不知曉吃人、害人将會沾染孽果,反倒仍如萬年前那般,信奉着妖族那套強者為尊的叢林法則。”
“而這些一直被妖怪們圈養起來的人牲,便也都自然而然地以為,人沒有能抵禦攻擊的厚實皮毛、沒有能破開防禦的利齒尖爪、也沒有能撼天動地的法術力氣,如此弱小,便也活該被欺,活該被……”
越說到後面,她聲音越低,悲憫之色越發濃重,漸漸從眼瞳中溢出,很快便布滿整張臉。
“那也不是他們就這樣認命的借口!”本在垂頭郁悶的玄卻被她說出了幾分火氣,撓撓頭大叫一聲,憤懑道,“廿六不也是一個人牲?可她在天庭公務員考試的時候,不也照樣勇于斬妖除魔?”
“為什麼她可以,這些人就不行?!”
“你是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屠了那夥兒孽妖要把他們救出來的時候,他們竟還不願跟我走!一個個蹲在山洞裡像聾子一樣,被我抓着帶出來,竟然看到了石鍋就自己往裡頭跳!”
又是嘲諷悲憤又是怒其不争,為了發洩自己不能在那些脆弱人族面前展露的情緒,她狠狠抓過一顆石頭向地上砸去,在一片煙塵中咬牙切齒:“我都懷疑那幫魚妖是給他們下了什麼迷魂咒,好端端的人,竟全将自己當作了别人的吃食!”
“你說說,他們都這樣了,哪可能學會跟着咱們去殺妖?但凡他們有一個像廿六那樣有心氣,我都不至于這麼煩!”
“他爹的,要不是魂魄還未沒全恢複,我真恨不得把這些妖都屠了!”
“哎哎哎!”手疾眼快施了個法術免得玄發怒的場景被那些人看到,再引起一陣恐慌後,火無奈地拍了拍自己脾氣暴躁姐妹的背,失笑安慰道,“好了好了,你都在娲皇宮修身養性一萬年了,怎麼還這麼暴躁?”
“幸好之前娥妹準備公務員考試的時候,沒讓你來這裡調查民情,否則怕是剛把你放出來,她就發現人再也找不回來了——說不定還得辛苦她一處處翻妖族老巢來救你。”
眉間升起幾分笑意,她又不無欣賞與欣慰地道:“何況你拿這些人同廿六比什麼?廿六是天庭公務員考試的武試魁首,就算放眼三界,她的心性與天賦也是一等一的!”
“不過是她不幸誕生于北俱蘆洲,才從小被當作人牲圈養。但以她的能力,不需他人相助,隻要運氣不是太差,來日也必定可逃出生天。”
“你我的教導,對她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幫她少走一些彎路罷了。”
伸手貼在玄臉頰兩側,她強行将姐妹的頭擡起來,讓她去看那個小心翼翼去摸刀柄的小姑娘:“我倒覺得啊,這些人才是我們存在的意義,更是我們下凡的必要。”
“正因為他們麻木又愚昧,不知道可以反抗,也不懂得如何反抗,才需要有人以強硬的聲音與強橫的手腕,來推着他們一步步往前走,讓他們産生‘原來我也可以這麼做’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