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籁俱寂,除了風在呼号,這世間好似已沒有了别的聲音。
一匹黑色馬兒拉着一車架,疾馳在白雪皚皚的山林之間。
雪花落在馬車黑色的帳頂,如一池墨水中逐漸染上清白。
車帳内,一個渾身是傷的男人正靠在一個女人的懷中,女子用手輕輕撫上他那因疼痛而擰緊的眉頭,心疼不已。
“說來竟覺得可笑,隻有你受傷了,我才能靠你如此之近。”宋朝月喉嚨發酸,“我知你心中所想,可是如此以身入局,當真值得嗎?”
馬車行走在盤桓的山路中,沿途颠簸,孟祈被宋朝月緊緊護着。可他揣在懷中的東西卻無人看護,緊接着車轍壓上碎石,馬車便又跟着上下晃動,孟祈懷裡便滾落出一個圓形的青釉小盒子。
這盒子在馬車内滾動一圈,最後停在了宋朝月的腳邊。
她一手護着孟祈的頭,另一隻手伸手去夠腳下的那盒子。因為穿得很厚,彎腰實在艱難。她将其拿起後,發現是自己之前給鬼娘子那盒凍瘡膏。
自然而然的,宋朝月的目光就落在了孟祈伸在鬥篷外面的手上。
那隻手千瘡百孔,血淋淋的,隻消看一眼,宋朝月便别過眼去。
為了盡快逃離,孟祈這一身的傷暫時無法處理,隻能等離開了石浦縣域後,再作打算。
男女之情,總是說不清道不明。
連宋朝月自己都不清楚,為何那年,在孤獨園外看到了孟祈後,在此後十年都未曾忘卻。
明明她見到過很多很多人,可從未有一個人像孟祈一般,隻叫她看一眼,便入心紮了根。
躺在宋朝月腿上的孟祈嘤咛了一聲,宋朝月聞聲看他,見他眉頭鎖得更緊了,猜想他定是身上何處的傷又痛了。
于是問在外頭駕車的宋明澤,“阿弟,還有多久能出石浦縣域?”
宋明澤的回答夾雜着風聲傳進來,“快了,怎麼了?”
“我想咱們能不能趕緊找個地方處理一下孟祈身上的傷,我看他好像很痛。”
外頭應了聲好,宋朝月裹在眼眶中的眼淚也如一顆珍珠随之砸到孟祈的眉心。
半昏半睡着的孟祈正做着仍在囹圄中的夢,可這裡并不是他才将離開了升雲軍的地牢,而是他前世因謀逆的罪名而入的大理寺獄。
看見周遭的環境如此真實,孟祈竟以為自己又回去了。
這大理寺牢獄條件較之在石浦縣的地牢不知好上多少倍,不過這裡的酷吏刑罰,卻也殘忍許多。
孟祈從未想過這一天的到來,他付出全部,将褚臨扶上皇位,等來的不是其寬待,而是将自己安罪下獄。
穿着一身白色囚衣,他孤單坐在牢房中。
前一天才被封為永翌王的孟祈,轉頭就變成了通敵叛國的罪人。
也是這道聖旨,叫孟祈徹底看清了褚臨的本質,一個過河拆橋、自私自利之人。
“師兄,師兄……”扮作獄卒的雲方站在牢門邊,腳邊還放着一個食盒。
孟祈見雲方開鎖走了進來。
“外面怎麼樣?”孟祈問。
“一切如常,不過……”雲方欲言又止。
“不過什麼?”
“沒什麼,師兄你定會無事的,來,吃點兒東西吧。”
牢中飯菜滋味實在不好,雲方提來的這食盒,算是一場及時雨,叫孟祈成日發苦的嘴裡總算有了一點兒滋味。
他沒有問雲方自何處拿來的這食盒,雲方不會做飯,定然是在外面某個酒樓買來的。
孟祈将這些飯菜一掃而光,見到了食盒最底下的一碗甜湯,他單手端起,邊喝邊同雲方說着自己接下來的計劃。
可半碗甜湯下肚,他卻感覺腦子昏沉了起來,再過了一會兒,他便緩緩失去意識,倒了下去。
徹底阖上眼之前,孟祈看到了雲方離開,然後一個穿着素色衣裙的人走了進來。
可待到孟祈想要看清她的臉之際,她那雙柔弱無骨的手卻扶上了他的眼,然後,他感覺到有溫熱的水珠落到自己的眉心,進而徹底沒了意識。
前世的眉心是溫熱的,而這一世的眉心卻冰得刺骨。
孟祈從夢中掙紮着醒來,便感覺自己躺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裡,一隻略有些冰涼的手正攬着自己的耳朵處,仿佛是怕自己掉下去。
見到孟祈清醒過來,宋朝月趕忙用手背擦掉自己眼中的淚,然後問他:“你醒了,可有哪兒不舒服?”
孟祈感覺自己身上無一處不疼,不過見到宋朝月那白皙臉上的淚痕,叫人擔心的話卻再也說不出。
他輕輕搖搖頭,以示自己無事。
宋朝月又問外面的宋明澤,“阿弟,咱們出石浦了嗎?”
“出了,已經入大清嶺地界了。”
“那咱們能不能在大清嶺歇一歇?”
宋朝月話方出口,便聽枕在自己膝蓋上的孟祈嗫嚅開口,不過他的聲音實在太小,宋朝月聽不清,隻能低頭将耳朵貼在他的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