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
獨屬于熱帶氣候的濕潤,新市今天徒增少許冷感。
成祖在咖啡店待得時間長了,右手伸入口袋閉掉電話,史爾傑女朋友蹭地起身,椅子尖銳地轟鳴吸引三三兩兩商務人士看過來。她攥住成祖的右臂,用力往外甩,連帶着小手機砸到地上,飛出一段距離。
成祖眉頭深皺,迅速掃了眼女人愠怒的臉,站起來徑直擦過她從地上撿起小手機。手機殼子摔成兩瓣,他吹了口灰塞到口袋裡,不顧他人目光,說句:“她說得對,你未必軟弱可欺。”
史爾傑女朋友憤懑地看着男人身影擠進大雨中,她擡起那隻剛剛用過力的手,手心肉紅肉紅,中間有一塊肉還凹陷泛青白,那樣清晰奇怪的觸感,這男人應該也是個畸形。
那邊會客室聲音戛然而止,白亦行收了手機,沈惠梅的臉色從羞惱轉變成驚詫,她什麼也沒說地推開穆介之的手,風風火火不管不顧往外跑。
白亦行遞給Jones一個眼神,人很快跟上去。
穆介之神情倒是很不好看,她叫住朝外走的白亦行,壓抑着怒氣笑問:“成助理最近表現怎麼樣?”
如果是擔憂助理業績,成祖此前讓技術部更新的員工績效網頁可以看到每一個人的評分評語,如果是擔心員工人品态度,也不會讓他留在高盛至今,老太太每次發言都要斟酌半天,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白亦行為她心累笑着回答:“兢兢業業,踏實穩定。”
穆介之攬着她的肩膀往外走,“那挺好的,我還擔心你倆因為先前矛盾相處不來,看來是我想多了。這大半年左右,你倆磨合得還挺好。”
秘助們瞥了眼,眼裡的驚詫一閃而過。
兩人邊走邊說,言語之間談及各項業務目前取得的成就和進步,又提及宴席之事,白亦行的知名度在新市徹底打開。還誇贊,因白亦行幫忙處理高盛大小事,她才能得半分松懈,而且可以将心思着重放在南郊工程進度上。穆介之臉孔高興,捏了捏她的肩頭,仿若aSun之事從未發生,全部抛諸腦後,絕沒有先前會客室劍拔弩張聲息。
送白亦行到辦公室門口,穆介之不知道是不是想開了,對aSun收購的事表明态度:“aSun的事你盡管放手去做,我想了一下,如果在線支付業務能直接進入市場,那蜂堡将來在全球市場這闆塊的地位也是獨一無二。當然了,我還是希望我們自己能掌握核心技術,畢竟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我看弄兩手準備也未嘗不可。”
白亦行聽完她的話,眼底有那麼幾秒玩味意思,不在意地說句:“不着急,她們自家的事亂如麻,等找個時間再正式地跟她們聊一聊。”
穆介之聞言神色頓了一下,又叮囑道:“注意分寸。”
白亦行看着人進了電梯,心中不覺嗤笑,穆介之要是沒吃錯藥怎會同意aSun收購,分明是覺得竟然有人敢把主意打到高盛頭上。她在白家這些年裝得很體面,為了蜂堡和高盛付出辛苦良多,費盡心思,又怎肯他人來動搖屬于她的一畝三分地。且她才在股東那裡取得階段性好感,眼下重中之重又放于蜂堡IPO推進一事上,全公司都瞧着,所以穆介之才沒敢翻臉。
不過她相信,穆介之一定沒憋好屁。
白亦行看一眼時間不早了,給成祖去電顯示撥打電話已關機。
她心下疑惑又無所關心地收拾好東西,準備下班。
穆介之身心俱疲地閉眼躺坐在車裡,心想白亦行性格使然像極白紀中,一點沒學得何柔喧的優柔寡斷,白紀中泉下有知約莫墳頭的草都要猛地蹿一蹿。她第一次見到這丫頭時,雖待人接物禮貌有加,卻總是不自覺給人一種傲然在上漠視一切的感覺,原想像白家這樣擁有萬貫家财的家庭,人人眼睛高于頂有點個性脾氣也是正常。可老天爺總不能什麼好事都讓他們占了去,那對于她這樣貧窮清苦的孤兒也太不公平了。
她摸了摸冰涼的胳膊,猛地睜眼看見車窗外那棟帶有高盛标題的大樓,燈火通明之間,穆介之腦海裡星星杳杳回憶,這地方幾十年前還是一片廢墟,而幾十年後她也從衣不裹身食不果腹,到成為需要養活手底下幾百号人的救世主,這種感覺真他媽太奇妙了。
可是她的幸福總是短暫的。
穆介之指甲掐入胳膊,對着白妮吩咐:“去理療院,我想去看看白二爺。”
白妮透過後視鏡看一眼她,沒有多加思考地執行命令。
白亦行仍舊撥不通成祖電話,胸中生疑,撿起地上的毛絨球投擲到小花園,虎虎從她腿上跳下去,屁颠屁颠跑去找球。她才放下手機片刻,叮地一聲響,進來一條短信。
是成祖。
她當即撥過去,響鈴不過一秒便接通,白亦笑問:“怎麼換号了?”
成祖說:“手機摔壞了。”
那邊聲音很低很平,像是壓抑着呼吸,果不其然,男人的鼻息猙獰地降了個調,白亦行笑意斂住問:“出什麼事了?”
成祖咬着牙,護士給他擦汗,聽筒裡傳來窸窸窣窣動靜,塑料袋和瓷盤的聲音,見他不講話,白亦行捏緊手機又問:“成祖,你在哪兒?”
男人額頭豆大的汗從濃眉滑到眼眶裡。他擡起腦袋,汗水酸澀的異物感讓他使勁閉了閉眼,好不容易睜開,又被天花闆的白熾燈刺眼得眩暈。成祖忙抓起手機說了個地址:“陳笃生康複醫院。”
白亦行連外套都沒拿,抓起車鑰匙,把虎虎交到阿姨手裡,馬不停蹄驅車趕往。
适逢路上堵車,白亦行内心焦灼,盯着紅綠燈左右眼皮一跳一跳,手把着方向盤帕金森似地不由自主拍來拍去。她咬着下嘴唇,一會看後視鏡,一會看車窗外,一會又聚焦到前面車子屁股的尾燈,琥珀色的亮光閃了閃,前方車子會在下個路口轉彎。白亦行計算着時間,卻沒注意到綠燈已到,後方車子滴了一聲,她才聚精會神踩油門。
打量着前面路口的一小段距離,白亦行不耐煩地按喇叭驅使前方車輛,等人家車轉彎的同一時間,她把油門踩到底。
耳畔灌着悶熱的風,聽見追車并行的路人大罵一句:小姐,你開那麼快趕着去投胎啊!
白亦行沒理會,如果換做以前,她指定要别他的車。
猛然想起那晚成祖開車,也是有人故意别他們的車...她現在滿腦子都是這男人,不覺間竟然嫌棄起碼速為何不能到一千碼?
這一路倒是暢通無阻,約莫二十五分鐘之後遞到陳笃生康複醫院。
她風風火火問護士台:“有沒有一個叫成祖的病人。他右胳膊不舒服過來治療。”
護士指了個方向。
晚間醫院人來人往,她莽着大步流星往前進,看到電梯數字遲遲不動。白亦行另尋他路,穿着高跟鞋一口氣爬了五樓,三分鐘後到達護士所說的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