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蕭葳問張二有什麼辦法去集鎮裡。
那張二又是一個跺腳,“崔先生也要去城中,他有牛車,你們正好可以結伴。”
蕭葳本不欲與崔劭多做糾纏,然而如此,也不得不再勞煩他了。
崔劭皺也着眉頭想了好久,這才點頭同意。
“崔先生之恩,某定然銘記在心。待到某歸鄉之時,必然重金相酬。”
崔劭擺了擺手,“不必。”
牛車搖搖晃晃,徐椒和成捆的藥材為伴。藥材原始濃烈的氣息,不斷沖頂入徐椒的鼻翼内,她胃海中不斷翻湧,外界之音都與之隔絕。
不知過了多久,車簾被撈起,淩冽的風吹散了這難挨的昏意。
徐椒睜開眼,趕忙跳下車,卻見外頭茫茫然一片雪白。
她有些驚訝道:“今歲的雪來得這麼早?”
崔劭整着牛辔頭,随口道:“山中氣候多變,落雪也正常,隻是前頭封住了,少不了在這兒歇兩日。”
說着,崔劭就帶着徐椒與蕭葳進了一處簡單的宅子。
徐椒掃過蕭葳,知他内心焦急。
國不可一日無君,而她也想早些回去。
徐椒有些憋不住道:“那這離最近的鎮集還要走多久。”
崔劭将東西交給前來的小厮,令他引路。
“還有兩日的路程。”
此處據崔劭所言,這是他密友的一處私宅,如今大雪封山,正好借來一住。
私宅不大,隻有一個看宅的小厮。
徐椒挑了西房住下,房中物用齊全,對這段時間都在風餐露宿的二人來說,已可媲美瓊樓麗院。
徐椒忍不住去後竈看看,她這些日子身子虧空的厲害,急需些營養之物描補。
甫入後廚,就見小厮在烤鹿肉。
徐椒聞着鮮香吸了吸鼻子:“尊家,這是今日的晚膳?”
小厮道:“您是崔先生的貴客,喚我王五就行。難得前日獵了鹿,今日崔先生與您二位來了,可不正好嘛!”
徐椒有些歉意道:“我家郎主前日發燒,如今脾胃正虛着,鹿肉生寒,恐怕……”
話還沒有說完,柴門被推開,一股寒風滾了進來,吹得火苗突起跳躍。
崔劭将一包料扔給王五,頗有些玩味道:“郎主?你居然是他的侍妾。”
徐椒臉色驟然慘白,仿佛呼吸都被人攥住。
侍妾這個詞于她而言羞辱萬分,是她内心深處難言的憋屈。
她出自高門正枝,自是冢婦之選,從未想過與人為妾。而今世道看不起侍妾,即便是君王之妾,她總也有些不平不甘。
更何況,她是被蕭葳硬生生貶妻為妾的。
如今被崔劭這樣公然直白點破,她覺得腦子裡都嗡嗡作響。
門外似乎有什麼動靜,徐椒沒留意住。
而崔劭卻依舊自說自話看着窗外:“有些人還真是幸運。”
他轉頭對着王五說:“他們身上有傷,不能吃發物,你用山雞炖了這些藥材給他們進補。”
徐椒捧着湯盅回了西屋,便見蕭葳自己沐浴完,更好了主人家的舊袍。
徐椒揭開蓋子,雞湯的鮮美就洋淌出來。
徐椒不想和他繼續冷戰,影響自己的心情,于是率先給了台階。
“郎主喝吧,晚些王五送菜飯來。”
蕭葳持過湯勺,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口。
徐椒見他衣袍上有些水迹,狐疑道:“郎主出去過。”
蕭葳含含糊糊應了幾聲,又咽下一口醇香的雞湯。
徐椒被崔劭的話膈應得心情低落,一頓晚膳吃得極為安靜。
晚間換藥,徐椒将崔劭給的瓷瓶再次掏出,沉默地替自己敷上,又去解蕭葳的衣襟,準備替他也擦好。
蕭葳看着身前忙碌的徐椒,拿過她手上的瓷瓶。
“郎主?”
蕭葳的眸子沉潋如深潭,徐椒不僅看不破,偶爾也會沉溺其中。
“喊夫君。”
徐椒的身子猛然一顫,她有些不可思議地迎了上他漆黑的眼珠。
他是她的夫君沒錯。
即便是她是他的侍妾,他也是她的夫君。、
但她卻不是他的妻子。
他是她的唯一,可她卻不是他的獨有,多麼可笑的不對等。
徐椒低垂下頭,似乎是被塞了黏糊的竈王爺,口舌裡怎麼都發不出響來。
她不願意喊。
即便此生無望,夫君這個詞,依舊是她心底深處柔軟。她隻想稱呼她真正想嫁的、相愛的、認可的人為夫君。
她不愛蕭葳,嫁給他也不是自己的意願。就算她與他生過孩子,他也不是她的夫君。
“郎主,早些安寝吧。”她緩緩道。
蕭葳的眸子一點點暗了下去,沉潭吹起波瀾,又結成一塊塊寒冰。
他扼住徐椒的手腕,不讓她躺下。
徐椒隻覺得很是疲倦,不談連日來的傷痛,就今日在牛車上昏沉惡心,又被崔劭落了臉,現在還得應付蕭葳的陰晴不定,情緒起伏之大,身體承受之難,勞身勞神,她隻想好好睡上一覺。
眼皮止不住地打架,體力似乎被什麼抽空,眼前男人的身影也漸漸模糊起來。
蕭葳還在執着使着勁,可手中驟然一空,砰一聲膝上被重重砸到,徐椒的身軀就這樣直軟軟地倒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