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旭升東升,太陽從山谷間跳躍出,浮光躍金般撒在雲霧之間。
徐椒就着這清晨的冷意推開寶殿的側門,寺内僧侶不過寥寥,都這般肅穆打坐,念着日複一日的早課。
徐椒施過禮,目光落在斑駁的壁畫上。隻是一段與南國筆觸極為不同的畫法。壁上的佛陀瘦窄,色彩又紛繁濃郁,多以大青大綠大紫為主。
佛陀之側,又有巴掌大的飛天,層層麻麻鋪開在蓮花紋石上。
再仔細看去,是一排排鬥折蜿蜒的文書。
梵文嗎?
徐椒一路看去,卻見一處極為熟悉的文字——正是那日月光下,她撿到崔劭錦帕上的文字。
“應如是生清淨心,不應住色生心①。”徐椒喃喃道。
“阿彌陀佛,女施主居然認識如此偏僻的鮮培文。”
“鮮培文?”徐椒詫異轉身,看着眼前的方丈,“是北邊的皇族的那個鮮培族嗎?”
方丈手持菩提珠,合十道:“正是。隻是這裡的文字,是鮮培文的變體,并非正統鮮培文,而是斛律鮮培文。”
徐椒不解道:“我記得此地從未被北邊占領過,怎會有鮮培之文的佛寺。”
“北邊文帝推舉漢化,部中各族皆移風易俗。斛律族違逆,文帝則黜之。後來因朝政傾軋,有位斛律官員,北歸不得,隻得化名南逃,後來到此處為僧。”
文帝推舉漢化,已是二十多年前。北朝有雄主之心,經營中州,一度壓得南朝喘不過氣來。奈何這位雄主英年早崩,南朝這才全了命數。後續又出了恭懷太子這樣的英物,扭轉了南北局面。
“敢問方丈大師,那位斛律高僧在何處。”
“家師業歸神羅。”
“神羅?”
“神羅者,斛律族言神陀之意。家師圓寂多年。”
神羅神羅,若她沒有記錯,那個人曾對她說過“神羅”二字。徐椒望向眼前壁畫,記憶緩緩湧現。
月光之下,那謎一樣的男子,以及那塊繡着鮮培文的帕子。
難道說他是——
**
用過早膳,徐椒回到客舍,隻見青袖已在案上臨摹着佛經。
徐椒打眼瞧去,字迹娟秀。
青袖擡頭想要行禮,被徐椒按下,徐椒自己坐在她對面。
“我請方丈尋了個沙彌,将玉佩遞給袁府,想來過不了多久,他們就能來了。”
青袖颔首欲謝,卻被徐椒止住,徐椒問她:“你想好了嗎?”
青袖的目光一點一點黯然下去,庾氏有名分,袁府有大義,她若留下,恐怕沒有安甯的日子。但,若她當真随徐椒走,則要和袁景分别。
想要分别二字,她的心就如同裂了千瘡百孔。
門外的忽然一陣騷動,徐椒正色道:“何事?”
隻聽僧侶從屋外遞來一個漆了朱色的木剌,木剌為兩層,封啟處是請柬二字,而裡頭是刻着極為正式的請帖書。
徐椒看着這木剌許久,才緩緩遞給青袖,辨不出喜怒,“看來是下了戰書。”
青袖誠惶誠恐接過,她仔仔細細了看了幾遍,有些詫異地擡頭:“玲珑梅花宴。”
**
阿陀寺外,徐椒與青袖的牛車離去半刻。
幾匹快馬踏進後山門。
“主上。”
馬上的男人微微颔首,翻身下馬,而後朝着後殿走去。
僧人捧來昨夜徐椒與青袖的更下兩件衣服,又将她二人的玉佩和畫像呈上。
崔劭掃過片刻道:“是她。”又問:“她人呢?”
僧人回道:“赴玲珑梅花宴了。”
崔劭合上畫像,吩咐道:“把消息透給‘他們’,再把玉佩送還給袁府。”
一側的暗衛道:“主上。跟着她就真的能找到蕭梁皇帝?”
崔劭浮現出那日私宅的情景,繼而冷笑道:“可以。”
“可是——”
崔劭掐斷話,隻道:“信不信,動不動手,都随‘他們’,你隻管把消息透出去就行。”
“是。那主上今晚還去雲陽公子的傩宴嗎。把消息透出去,‘他們’若要動手殺南邊皇帝,那裡恐怕不安全,屬下擔心您莫要被波及。”
崔劭眼角緩緩舒展開,聲音輕透如檐牙下的薄霜。
“一場好戲,為何要錯過?”
**
玉樹瓊樓對高閣②,冬裡日賞梅賞雪,養音玩樂,自然是世家高門的首選。
玲珑梅花宴,是沼陰年輕女兒們素來盛會,其景其勢,也都蔚然浩大。
昨日的衣衫過于髒亂,索性徐椒和青袖借來寺中的缁衣,搭着廟中的牛車,緩緩來到欹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