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騎快馬飛也似地踏破清晨的霜霭,驿丞接到消息,早已立在碑界前等候。
徐林下了馬,帶着身後的人一同踏進驿站後的主屋,蘭樨亦是恭候多時了。
徐林擰着眉,有些焦急道:“到底是什麼病?”
前些天,徐林忽然接到徐椒的傳信,令他無論如何都要找到一位叫崔劭的藥材商人,而且要急找速找。
徐林原以為要大海撈針,不曾想這位崔先生正從外頭剛回到宣桂城。如此徐林便帶着來人追上了回京的徐椒一行。
蘭樨想起徐椒的囑托,支支吾吾道:“公子還是莫問了,婦人之疾罷了。”
徐林這下沒法追問下去,隻歎了口氣立在室外。
蘭樨拉過他,壓低了嗓音道:“婦人之疾隐晦,娘子也不願意陛下得知,一路來隻說是風寒頭疼。公子夤夜帶來醫師來,還需和咱們對好口供,如何和一路護送的禁軍與中官解釋。”
如今送徐椒回來的,都是蕭葳精心指派的人手,不必往日裡都是自己帶出宮的親信,束手束腳的。
徐林聽得蘭樨說婦人之疾,便往子嗣難孕上想,又想起徐椒難産過,或許落了些病根,此事莫說後妃,就是尋常婦人都怕被人知曉。
他姐姐又在争中宮位置的關頭,确實得瞞下來。
他掖過衣袖,颔首道:“請阿姐放心,此事我省得。”
說罷,他往外院去會一會此番護送的同僚,替徐椒遮掩些。
“婦科聖手”崔劭在一側并不多話,他随着蘭樨的指引,緩緩踏進暖室之内,簾子被放下,徐椒合衣端坐在簾内。
她見崔劭前來,颔首道:“崔先生奔波勞苦,蘭樨給先生上茶暖暖身子。”
蘭樨自然知道崔劭是能救自家娘子的大人物,連忙捧起冒着細汽的熱茶,恭敬地奉到崔劭面前。
崔劭掃了眼碧綠的湯水,并不接過,而是挑了眉頭,揚聲道:“徐小将軍威武,某不過做着尋常生意,也不知道如何礙了徐小将軍的眼,竟把某抓了來。”
“抱歉。”徐椒有些歉意地看着他,“我給先生親自煮完茶吧。”
徐椒挽起袖子從手側取了盞玉色的碗,玉碗光澤瑩潤,像是嬰兒的肌膚。
她用玉勺取了磨好的茶粉點在碗中。
簾内還有一個小小的泥爐,取錦帕疊在長柄勺把上,用勺汲了水注進玉色的碗中。
而後她腕間輕提,捏了把竹茶篩,優雅輕快地抹開,一雙素白的手似翻雲覆雨,又似蝶影重飛,一時間人影茶影紛紛落落,教人錯不開眼。
不消會兒,疾停驟止,茶湯底色偏白,磨砂般的質地嵌着幾枚細小的氣泡,正中被勾勒出三重小山。
一雙纖纖手就這樣捧着玉色的湯碗,穿過珠簾遞過來。
”噔——”
“放肆!”
蘭樨皺着眉想要護在徐椒面前,卻是徒然。茶碗滾落,濃稠的湯水潑開在地衣上,一片狼藉。
一雙大手牢牢拽住徐椒的皓腕,他手上力道漸大,徐椒掙脫不開隻得任由他将自己的手腕翻出。
他指間薄繭摩挲在徐椒的脈間的紅線上,而後用力一按,經脈的血液迅速淤積,青紫一片。
徐椒咬着牙将口中的痛呼咽了下去。
良久,崔劭才松開手。
徐椒撫摸住自己的手腕,隔着簾子望向若有所思的崔劭。
“先生開的藥,我每日都在服用。前時還好,未想這幾日又有些複發。”她壓低了嗓音,帶了三分懇求道:“還請先生想想辦法。”
崔劭沒有回她,而是伸出手撥開輕晃的簾子,便見到徐椒雪色的臉上多了些疲憊。
崔劭一步一步走進,徐椒下意識往後避了避,卻避無可避,她的背抵在圈臂上,木枝硌得肉生疼。
“先生?!”
崔劭盯了徐椒許久,忽然冷冷一笑。
“徐夫人,命數是天意所定,崔某并不能逆天而行。”
徐椒脊背一僵,她深吸了一口氣靠在椅背上,苦笑道:“果然不行嗎。崔先生,我不求能壽命如常人,隻求能否再寬限遷延幾年······我······”
“幾年與幾日,有和區别。”
“偷生一日是一日……況我還有……未竟之事……”
崔劭挑眉,不置一語。
“三年,不,就一年,先生能若保我一年……”
崔劭淡漠道:“此藥甚難,每十日一換尚不知能保幾天光景,求年求歲,豈非奢望。”
“隻請先生盡力而為,陪我一年。若僥幸能偷一年之命,往後舜英是生是死,自與先生無幹。”
崔劭别過身子,側目道:“我為什麼要答應你。”
“妾願與先生千金。”
崔劭嗤笑一聲,并不答話。
徐椒指尖一片冰冷,她支着圈臂站起身,揮退蘭樨,朝崔劭一步一步走去。
“崔先生,鮮培基于代朔,與江東相隔千裡,風景殊異。而今清茶更酪飲,湯糠替炊囊,先生吃得慣嗎。”
崔劭眼神中劃過一絲驚訝,徐椒咳喘了一陣,端起方才蘭樨給崔劭準備的茶,潤過喉頭,把腥甜壓下去,才繼續道:“斛律入梁,南沐王化,亦可比諸夏舊例。先生有大才,當入仕台閣,将兵林羽,庶可謂天下之美談。①”
他仿佛是聽了什麼荒唐的故事,遽然大笑道:“你敢威脅我?”
默了片刻,他臉色漸漸陰沉下來,低聲道:“你到了這副樣子,還敢威脅我?”
徐椒喉嚨間又是一陣麻癢,咳意漸重,心口确實一陣的絞痛,雙眼間一陣一陣的發黑。
她搖搖頭,喑啞道:“我不敢威脅先生,隻求先生應我一回。先生若為将來打算,說不定舜英也能幫忙一二,不是嗎。”
崔劭心中煩悶得緊,他知徐椒定然尋他,故而并不遵從堡主人的意思,而是等着徐椒帶他去金陵城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