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葳的目光自她身上緩緩移開,直直落在那把青鋒劍上。青鋒劍的主人俯下身,緩緩拾起劍,揚起頭顱在看他。
林中的腳步聲愈湧愈烈,骁勇營的旗幟徐徐展開。無數的火把接踵而至,将四周照出令人心悸的紅光。
蕭葳身後的向遠稍稍擡起手。
噔的一聲,不止是玄鐵騎,馬上的、地上的,無數把弓再次架起,高低錯落,直直對着圈中的徐椒與崔劭,一觸即發,叫人無處可逃。
向遠看了看地上的黃帛楛箭,開口道:“陛下,殺不殺。”
蕭葳沒有說話。
向遠兩道橫眉交錯,臉上的刀疤動了動,勸道:“陛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徐椒的目光漸漸從迷茫轉為不可置信再轉為驚惶。
崔劭皺起眉,不動聲色地将徐椒擋在後頭,右手則握緊了手中的殺器。
獵獵的西風吹起猩紅戰旌,鐵甲映過冷月泛出令人生畏的寒光,無數的嘈雜聲到了此刻都化作耳畔的靜谧,靜谧到人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詭谲之中,徐椒看見了那雙熟悉的手正慢慢揚起,而後她落到一個懷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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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幕裡黑暗無涯,風呼嘯着吹着窗棂。徐椒第一次知道即便是春風,也能有如此寒瑟蕭索的時候。
叮叮鈴鈴——
不知何時,上鎖的門被扯開一個角縫,白光眯刺着雙眼叫人難以看清,依稀是幾個人捧着什麼東西進了來。
白绫嗎?
徐椒下意識站起身,瑟縮着避到案後。
來者并沒有與徐椒多言,也沒有看徐椒,隻将食盒放到案上。
而後再是丁丁鈴鈴的上鎖聲,四下又昏暗起來。
徐椒跑了幾步來到門前,輕輕推了推門,依然是紋絲不動。
她又折返回案上,打開食盒。一盤清炒葵葉、一碟醬野稚、一份幹瓜盅、還有一小碗藜米。
自然是比不得宮中的豐盛,但在此刻也算的上是佳肴。
徐椒心下愈發沉然。
斷頭飯?
如果說她看到蕭葳身後骁毅營的旗幟時她尚能慶幸他們來得及時,可當玄鐵騎和骁毅營的弓羽紛紛對準自己與崔劭時,她終于明白了。
為何這深山中的山莊有着令人羨豔的武器,為何山莊之人能直言縣令與郡守……
又為何在金山寺那次和今次一樣,蕭葳來得如此迅速。
恐怕這裡和他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徐椒抱緊着腦袋坐在榻上,她隻覺得頭痛欲裂,思緒紛紛亂亂,如同飛雪一般,她深呼出一口氣。
多麼可笑,她被人下了毒,如今被诘難得反而是她。
在這如麻的思緒裡,有一樁緊緊攥住她的心口,令她沒有太多空餘的力氣去揣度其他——她竟引了人馬攻打皇帝的山莊。
縱然她有千萬的委屈與千萬的不解,可事實就是她引了人馬攻打皇帝的山莊。
若是上綱上線,這與謀逆何異。若是謀逆,則是十惡不赦的大罪。
她縱然是一段殘命,但她身上還有三族,還有徐林,她如何就能這樣連累他們。
叮叮鈴鈴——
門再一次被推開,白光慘烈地鋪陳進來,郭壽端着一碗湯藥踏了進來。
徐身體微微一顫,她扶住榻臂,問:“這是什麼。”
郭壽看了眼未動的飯菜,将藥碗擱在食案上,“夫人快喝吧。”
徐椒臉色遽然慘白,她啞然開口道:“中貴人,我要見陛下。”
郭壽平聲道:“這就是陛下所賜。”
徐椒默了默,然後固執地搖了搖頭:“在見陛下之前,我不會喝的。”
門再一次被阖上,四幕裡又黑暗了起來,徐椒的力氣仿佛一點一點被抽幹,她有些乏力地躺在榻上。
風還在拍打着窗棂,耳畔的寂靜漸漸被金戈之聲取代。
火把亮如白晝,無數把箭矢如同穹宇裡的閃電,飛血四濺開,她看見眼前的男人身軀一僵,鋒利的箭镞帶着猩紅血泥透過他的胸背,如春筍破土而出。
——萬箭穿心。
他的身子緩緩倒下,徐椒透過他飛揚起的發絲看清他的面目。
“崔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