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氏帶來的宮人有些踟蹰地向徐椒走來,徐椒見此,揚眉道:“誰敢?”
說罷,徐椒昂起頭看向包宜春,厲色道:“包夫人。舜英聞朝廷論政也好,包家治講諸經也罷。經辯之時,從不以權勢、官位相壓,而是倡導各抒己見。怎麼今日到了掖庭之内,如此之蠻橫。”
包宜春已被徐椒的詭辯氣得說不出話來,而一側的陳知盈适時出聲道:“徐承衣,你冷靜一些。”
徐椒胸口不知明的戾氣卻越發顯露出,蔓延鋪陳開,她道:“這是在文思殿。文思文思,以文彙思。奴婢所言所論,不過抒奴婢之見,若是許貴嫔有異見,自可辯駁。可貴嫔不辯,卻要對奴婢動刑,敢問舜英犯了哪條律法,什麼宮規,要貴嫔對舜英動私刑懲治。”
孔令娉也站起身,“巧言令色。陛下愛重許将軍,若是陛下知道……”
徐椒打斷她的話,“孔貴嫔,我可對許将軍并無不敬之處。況且,陛下是明君……”
徐椒話音未落,就聽殿門口傳來高亢的唱諾:“陛下駕到——”
包宜春等人心下微微吃驚,今上今日不是出宮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
衆人神色各異,但都紛紛站起身出列,跪倒在案前,叩首道:“陛下大安。”
蕭葳步履不快,卻也沒有在誰身邊停留,他走向堆高的講壇,而後撩袍坐下。
也未叫起,而是轉頭看向包宜春與陳知盈道:“怎麼回事?朕怎麼不知道,朕的後宮如今與外頭的市井一樣,鬧哄哄的。”
這話委實不善,包宜春瑟縮了一下。
許清甯此刻膝蓋出列,她拔去頭上的簪子,道:“求陛下為妾做主,徐氏辱我兄長,妾斷不能忍。”
時間很慢也很靜。
徐垂下頭跪在最後,她心頭一直惴惴不安,又有些期待。她期待着蕭葳開口,她很想知道答案——這幾日困擾她的問題。
風過文思殿,燭火輕搖晃,蕭葳視線終于透過衆人落在徐椒的身上,他道:“徐承衣,你可認否。”
徐椒的目光隻在面前的磚石上,她的聲音輕卻格外清晰。
“奴婢不認。奴婢的原話是'貴嫔的哥哥為國捐軀,便是傷亡在戰場上的,更應該體恤受傷的兵士。醫女入軍中,傷兵能得更好照顧,活下命來,這才該是許貴嫔所推揚的。更不應該學班昭,要絕了别人的路。'”
她頓了頓,又道:“醫女能多救一位傷員,那就是多救一個哥哥或弟弟,一個兒子或丈夫。且空談誤國,我們後方無論如何讨論,都不如實地的真相。奴婢明白陛下是明君,隻求陛下問一問前線兵士,他們究竟是何感觸。”
蕭葳嗤笑一聲,似是歎又是其他什麼,瞳孔黑得濃稠,似乎将一切都融進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這話衆人也無法接,氣氛又詭異地冷了下來。
良久,蕭葳才轉頭,向着跪在一側包宜春與陳知盈,開口道:“家和萬事興。前朝征戰要交伐,已是紛亂如雜。若是後宮也要交伐,朕連個清淨之地都沒有。”
包宜春支吾着,陳知盈連忙請罪。
蕭葳揮了揮袖,而後道:“式乾還有其他的事,朕先回去了。”
衆嫔妃紛紛瞪大雙眼:就這?就走了?
蕭葳的腳步行的平穩,待穿過徐椒身邊,他還未想好是否帶走她,卻見徐椒提溜一聲站起來,主動跟在他身後。
蕭葳眼中劃過一絲玩味。
徐椒嘿嘿一笑,對着他拿口型道:陛下回式乾殿定要更衣,奴婢要恪盡職守。
蕭葳嘴角一抽,不再看她朝着殿外邁去。
紅日高高懸起,徐椒驟然見光,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她随着蕭葳一路行到殿外,不遠就能看見黃金帝辇,炫着金燦燦的光影。
蕭葳忽然住了腳步,忍不住低笑出聲:“某些人就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竟然還有人想要點化它。”
徐椒臉色驟變,如同開了染坊一般。
忽然,她揚起一抹笑容,如同鳥投林般抱住蕭葳的胳膊。
“奴婢謝過陛下今日相救之恩。隻是,要可憐陛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
他們二人的身影,就這樣落入走出殿外嫔妃們的眼中,漸漸模糊在日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