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或許早知蕭濟之事,不願蕭葳有子嗣站穩腳跟。
徐椒的指尖掐在掌心中,耳畔風聲如刀劍呼嘯,帶來無盡寒意。
*
星光一點點亮起,北鬥如勺柄閃爍在夜色之間。
蕭葳閉上眸,風聲如竊竊私語,劃過他的耳畔。
即便他提前服下保命的丹藥,可尖銳的痛楚随着時間漸漸化作蝕骨的鈍痛深入心肺,如無邊的烈焰一點一點灼燒着意志。
冷與熱,此刻交替着。
時間成了一個空蕩蕩的詞彙,漫長不可及。
他仿佛熬過了一世,才被人松開繩索,帶到了一處僻靜的地方。
又不知過了多久,一雙手拂過他的額頭,而後甘冽的清水送入他的喉頭。
意識有些模糊,可記憶如浪潮,漸漸浮現在他眼前。
他似乎聽見有誰在呼喚他的名字,他似乎看見了她寸步不離地樣子,就像當初他中箭時那樣。
他奮力地睜開眼,卻不是她的身影——醫師替他包紮着,又喂他服下藥劑。
他按住心下難以描述的情緒,漸漸平息心中的焦躁。
門被推開,醫師見到來人趕忙朝他行禮。
崔劭與徐椒并肩而入,崔劭搭住蕭葳的脈搏,又看了醫師的方子,而後提起筆在方子上修改記下,吩咐醫師去抓藥。
醫師得令告退,隻留下崔劭與徐椒在屋中。
蕭葳的餘光能瞥見徐椒挑了較遠的一處坐着,她似乎在擺弄着手上的手镯。
蕭葳收回目光,自嘲似地朝着崔劭一笑,“你居然沒有借此機會殺了我。”
崔劭笑了笑道:“就這樣殺了你,不劃算。”
蕭葳費力地坐起身,他将目光移到徐椒身上,徐椒依舊在擺弄着她手上的镯子。
蕭葳道:“若我死了,便是成全了蕭珺瑤與蕭濟。隻有我活着,兩邊僵持着,你才能左右逢緣。”
崔劭不惱反道:“這恐怕也是你既下注宇文耀,又下注我的原因吧。”
一個和平的南方或者北方,都是雙方所不願面對的。
蕭葳咳了口血沫道:“此處不易久留,你若再呆下去,他們恐怕要殺你。”
崔劭的臉色一變,他剛想假裝駁斥,最終歎下一口氣,“我不過翻看賬務而已。”
蕭葳道:“想來是他們私自吃下我軍的裝備,上繳給你們朝廷的,恐怕是少數。”
崔劭問:“你是如何得知的。”
蕭葳道:“看守的兵士以為我不懂鮮培之語,也以為昏死過去。便用鮮培話抱怨上面讓他們這些天收起輕薄的暖鲛裡衣,不準穿出,未免被欽差看到。”
“暖鲛衣隻能用我梁國南安郡海邊的鲛絲而織成,輕薄如雲,又防風雨,有護暖之效,是珍貴的軍需。此物若被繳獲之軍留下,也在情理之中,大可光明正大穿出。可他們言及要避開欽差,那便隻能是私吞。”
崔劭道:“洛陽有令,軍需需上繳國中,歸朝廷統一調度。”
蕭葳欷歔道:“暖鲛衣下級軍士尚且能得,可見不是一兩件的貪墨,而是成箱的霸占,對洛陽陽奉陰違。洛陽對部隊的掌控力,竟如此薄弱。”
這個話題,崔劭不想繼續。
宇文耀治下各路諸侯,本就是松散的聯合,各地擁兵自重,各懷心思,雖不如南朝朝廷對軍隊的把控力度,但也起到互相制衡限制的作用——這才能讓豆盧太後與小皇帝面南而坐。
徐椒的镯子把玩了許久,蕭葳與崔劭這才将計劃定下。
蕭葳看了徐椒一眼,而後道:“東平殿下,可否容我與她一叙。”
崔劭獨自離去,屋内空餘下兩個。
徐椒依舊坐在一丈外,蕭葳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又何必如此之遠呢。”
徐椒冷冷道:“你身上的藥膏味兒莫熏了我。”
蕭葳還想開口,卻被徐椒掐斷,“還有事嗎?若與徐林有關,便請直言。若無關,我便走了,不打擾先生的清休。”
蕭葳嗆了一口血沫,他費力将喉頭的腥甜壓下,道:“你往後打算如何。”
徐椒皺眉道:“什麼。”
蕭葳道:“北國朝堂風刀霜劍,崔劭自身難保,他護不住你,你也得不到什麼。”
徐椒站起身,正欲往門外走去。
蕭葳道:“你若投奔蕭珺瑤與蕭濟,即便他們接納你,可要走入政權核心恐怕極為費力。”
徐椒頓住腳步,咬牙切齒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蕭葳擡起雙眸,身上傷口依舊撓心的痛着,他渾然不覺,隻望向徐椒,輕聲道:“舜英,你想要的,我能給你。”
徐椒冷笑道:“是嗎,我想要什麼。”
蕭葳道:“你想要的,和崔劭一樣,和蕭珺瑤與蕭濟一樣,當然和我也一樣——權勢是個好東西。”
徐椒不語。
蕭葳道:“有了權勢,你可以庇佑你想庇佑的,比如說那些軍中的醫女。蕭濟充醫女為軍妓,你若投他麾下,最多不過是個富貴閑人,制止之法難如登天。”
徐椒冷哂:“所以?”
“我們合作如何?”蕭葳道:“皇後有皇後的權柄,改革教化,是份内的職責。”
“我知道你現在信不過我,你不必現在就回答。我會獻出我的誠意,到那時我們再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