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劭立在徐椒屋外許久,徐椒緩緩推開門,便看見他身上沾了雪的袍服。
徐椒道:“他派人告訴我了,所以你要走了?”
崔劭踏在門檻處,緩緩道:“是。”
徐椒嗯了一聲,道了句:“我該說恭喜嗎。”
崔劭笑了笑,可意不達眼底,他反問道:“你覺得呢。”
徐椒垂下頭,避開他的回答,而道:“如今豆盧太後與小皇帝正和宇文耀僵持不下,你這時候回去是個不錯的時機,他倒是大方。”
這個他自然指的是蕭葳,徐椒并未等崔劭接話,而是自顧自又說道:“不過,恐怕也是他吃不準你會與他合作,還是與大姐姐他們合作,索性讓你的重心移回北朝,這樣雙赢也好。”
徐椒話音未落,便見到崔劭伸來的手,修長的手中握着一支剔透的骨戎笛,她聽他道:“相識一場,留個紀念。”
徐椒接過骨戎笛,笛身溫熱,似乎還透着他的體溫,徐椒湊在嘴邊,低沉的曲調緩緩流淌出,壓抑的天幕仿佛也被感染,浩雪紛紛撒下。
崔劭不知何時也從懷中掏出另一支骨戎笛,笛聲婉轉,穿過紛紛擾擾的大雪,飄蕩在空落的庭院中。
曲畢,徐椒的目光落在兩幅笛子上,她問道:“你怎麼會有兩支?”
崔劭嘴角動了動,“這本就是我義父的笛子,他還了給我。”
徐椒道:“收買人心,他可算擅長。”
崔劭頗有些感慨,“他确實是個高手,都說徐林承教于恭懷太子,我到覺得他才是真正的徒弟。”
徐椒嗤笑道:“大哥哥能得衆望,上至先帝下至黎庶都能相信大哥哥,故而天下歸心衆志成城。而他蕭葳若有這個本事,何至于今日南國二分。”
崔劭颔首,他道:“你有何打算。你是留在他身邊,還是去投奔安吉公主他們。”
徐椒沉默,這樁事她确實沒有想好。徐林驟然“死而複生”,她有太多的疑惑還未解開。加之,蕭葳有一些話說的委實正确。她現在去蕭珺瑤那裡,最多是個富貴閑人。
她垂下頭,聲音很低:“如果是你,你會願意當富貴閑人嗎。”
崔劭也笑了起來,徐椒看着他的目光,漸漸也放聲笑出。
這是個昭然若揭的答案,崔劭若隻想做一個富貴閑人,又何至于有今日種種。
良久,笑聲停歇,崔劭從懷中掏出一粒藥丸,放在徐椒的掌心,他道:“舜英。附狸子雖出自我手,但不知為何你也中毒,這實非我願。我與愚覺師傅雖将你的毒性壓制住,可到底未曾解去。這是一顆能夠還魂的金丹,隻要有一口氣,便能護住心脈,達到起死回生之效,而天下也隻有這一顆。”
這是他母族的聖物,也是他母親留給他救命的東西。
“舜英,你若在此處不快,不如北上,我殷瑜随時歡迎。”
徐椒合住掌心,她嫣然一笑道:“好。舜英也祝殿下能夠得償所願。”
*
外間風雪漸漸大了,窗紙一層一層被凍結,而徐椒托腮坐在屋中。
咿呀一聲,門被推開,徐林抖落身上的雪,輕喚一聲:“阿姐。”
徐椒站起身來,不敢置信地擡起頭。
徐林方想跪下,卻被徐椒快一步扶了起來,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徐林颔首道:“阿姐,是我。”
徐椒哽咽摸了摸他的臉,“平安就好。”
屋中暖意融融,徐椒扒拉出兩盞杯子,替徐林漫上一杯酒,卻見徐林推開,道:“阿姐賜酒,弟弟本不該推辭。隻是晚些還要送崔先生,哦不對,東平侯殷瑜入勻紹城,且先将此酒寄下,待到我歸來,便與姐姐一醉方休。”
“無妨。”徐椒将酒杯撤了,換了茶來,她抹着抹着,忽然歎了口氣,“這麼辛苦。”
徐林笑了笑,接過抹臼,自個抹了一盅遞到徐椒嘴邊。
徐椒接過抿過一口,繼而擡起頭,“可是我還是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徐林目光漸漸幽深,他也抿過一口茶,這才開口道:“我中計了,軍中有内奸。”
徐椒神色一變,“你說什麼。”繼而,她忽然回過神來,“難道是司南車被動了手腳?不對,我也曾用司南丈量過。”
“斷門山幾回大地動,而生玄磁之地,司南若進入此地,則會失效。斷門山這些年一直被北朝把控,我朝軍士對此并不熟悉,隻得依靠幾名向導,卻被下了套。”
徐椒雙手一顫,青綠色的茶水潑灑出,沾濕了袖口,她喃喃道:“軍中向導是閣部秘密培養又精挑細選的,且大軍定策開拔前還需探子幾番試驗路線。北朝的手能伸這麼長,這怎麼可能······”
徐林長歎一聲,“他們的手确實伸不的不長,可若是大姐姐呢·······”
他頓了頓,飲下杯中的茶,可聲音依舊是沙啞的。
“我在中門峰時已發現端倪,便令大軍休整而我帶着親兵輕裝探路。可走到一半,四周便竄出來一群早已埋伏着的殺手,我與幾人陷入死戰,而他們的招式身形與當日在汝陰城伏擊我與呂冀的幾乎是一模一樣。”
徐椒喃喃道:“呂冀的那封密信·······”
“發現呂冀并帶他去尋密信的事情隻有阿姐、大姐姐與我三人知曉,卻被人得知并設下埋伏劫走密信。”徐林似歎非歎,“隻是那時候大姐姐也受了傷。如今想來便是苦肉之計,想來那時候大姐姐便已經在籌謀了。”
徐椒苦笑道:“是啊大姐姐素來仁愛,又是一位公主,誰會想到公主要謀反。”
徐林繼續道:“我與大姐姐的殺手酣戰許久,此時突然有幾名死士插入幫忙,可惜我們皆是不敵,這才被擊落懸崖。最後的關頭是一名死士救了我,可他卻戰死。”
徐椒道:“死士,咱們家的嗎?”
徐林道:“大姐姐要殺我,如何會不防着。”
徐椒道:“我不明白,那是誰的。”
徐林苦笑道:“是陛下派來監視我的。陛下從未信過我——”
徐椒冷笑道:“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徐林繼續道:“我受了重傷,幾經周折才活了下來。我摸索着出了山,才發現到了勻紹城外,城外木樁上豎着的人頭——便是我麾下幾位副将。我心中恨急,隻想替他們報仇,這才化作軍中雜役潛入勻紹城中。我将他們城中大小軍備要塞方探查明白後,便聽說城中來了位東平侯,我見是崔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