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戚們說她這輩子是上輩子積的福太好了,才嫁進了佩家,聽得多了,她也經常難免會作此想法。
是以她眼睛都為女兒哭腫了,心也哭碎了,心裡也已是下了決定。
等進了門,看到兩老一個坐在擺滿了書的八仙桌前發呆,一個披散着銀發坐在老梳妝台前也是一動不動,她朝坐在桌子前的公公那邊欠了欠身,身子則朝婆婆走去。
她走了過去,拿起梳子,“娘,我給你梳頭。”
“靜娘啊……”老夫人擡起頭,雙眼無神地看了她一眼。
“是,娘。”
“你今天要出去嗎?”
“要出去的,還有些東西沒買。”明天梅娘生辰,要來不少客,她娘家要來人,三個小姑子和她們的家裡人也要來,她算了算,來的不算少,桌子要擺到六七桌去了。
“把家裡的人都叫去擡東西,老準兒呢?”老夫人道。
“他去上衙了。”
“上什麼衙?他那衙門多的是人,個個都識字,他去作甚?讓我說,這小官不當了就是,修個文罷了,修一輩子也沒幾個人知道。”
“他現在幫齊大人修他的農桑書,他答應了齊大人的。”
“唉。”答應了的事豈能半途而廢?老夫人苦笑了一聲,轉過頭去朝老太爺道:“老頭子,你要是開不了口,我跟二姑爺開這個口,你覺着如何?”
佩老太爺搖頭。
見公爹搖頭,佩夫人一言不發,手上依舊專心着給婆婆梳頭,等到頭梳好了後,她道:“爹,娘,靜娘想好了,要是宮裡确是想誠心結這門親,他們想結就結了罷,媳婦沒意見了。”
老夫人詫異地擡起頭來看她,但見兒媳婦神色如常,一身一貫的沉靜沉默之氣。
可老夫人知道,兒媳婦不想結這門親,她這兒媳婦一生求子卻隻得了一兒一女,如若兒子是她這個兒媳婦的底氣,被兒媳婦日日帶在身邊的女兒梅娘就是她這個兒媳婦的魂了。
讓女兒去嫁給一個将死之人,對她這個外面看着沉靜寡情,實則重情重義至極的兒媳婦來說,比讓她自己去死還難罷?
莫說她,就是老太太自己也受不了明知會斷送孫女的一生還把孫女往火坑裡推,就是這是皇宮裡的皇後娘娘的想法,她也不願意。
“說的什麼話,”老夫人頓時不樂意了,“你沒意見,我有,我這個老太婆有。”
說罷,她朝老太爺看去,怒道:“你倒是想個主意啊,一家的人一年到頭好生侍候着你,圍着你轉,現在用得着你了,你倒是放個屁出來聽聽啊。”
換以往,佩老太爺定要說老妻一聲“粗俗”,可到了如今為難的境地,老太爺也無那跟老妻鬥嘴的心腸了,他無視了老妻的話,歉疚地兒媳婦看去,道:“你可能還不知道,這事陛下其實已經找過你們二姐夫了,陛下那邊……”
“我知道,也是那個意思。”她昨晚聽丈夫準郎說了。
以往隻有皇後娘娘起意,她還當他們家尚有推拒的能力,現在連陛下都發了話,她知道這事已沒有他們家轉圜的餘地了。
“我怎麼不知道?你怎麼沒跟我說?”老夫人在側聽着,甚是憤怒地說了一句。
老太爺朝她看了看,欲言又止,随即垂頭歎了口氣。
說了她也會生氣,早說遲說都一樣,她也拿不出什麼辦法。
“娘,爹不說,也是怕您聽了生氣傷了身子。”這廂,佩夫人佩康氏,佩靜娘回了婆婆道。
“我能不生氣麼?”老太太怒不可遏地道了一句,也知她生氣也解決不了事,便按捺住火氣想了想,道:“我聽說苑娘家的那個正當受着重用,若不……”
苑娘是她的外孫女,是她二女的女兒,苑娘這個當表姐的向來疼愛梅娘,其夫現在正得當今的重用,想來她夫君說的話應該管用。
“糊塗!”這廂,不等她說完,佩老太爺生氣了,拍着桌子火冒三丈與老妻道:“這事就是皇後娘娘逼苑娘來說情,苑娘沒答應拖了兩天,結果她那邊一拖,反倒讓陛下把她爹找到宮裡去了放出了話,還鬧還鬧,再鬧這事要到什麼時候才能休止?”
“那我們家也不能賣孫女求榮啊。”老太太也火了,朝着老太爺怒喝道:“你不是說你們佩家世代清流,鐵骨铮铮忠君忠國,他們就是這麼對我們這些清流的嗎?佩老大,你裝孫子裝了一輩子,你連你孫女都保不住,你有什麼可怒的?你說,有什麼值得你跟我們這些為你們佩家生兒育女延續香火的女人發火的,有本事你對着正主去火啊!”
老太爺頓時便啞了,他垂下頭顱雙唇顫抖着不知所言,康靜娘看着,隻見老公爹那頭灰白的頭發比昨天更白了一些,都有些發死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