贅婿,意味着放棄所有治國報複,接受九品官人法,泯滅救國的良心。
贅婿,意味着永遠擡不起來頭,王戢随意甩在自己臉上侮辱性的一巴掌。
這一刻,他想問為何郎靈寂不用放棄仕途入贅?
王氏反而扶持那人位極人臣。
王章看出文硯之的疑惑,但沒有義務解答。
其實對于姮姮看上的人,他的要求本是振興門戶,在朝縱橫捭阖,帶領王氏立于不敗之地……但這位文公子實在特殊,他不得不根據實際更改條件。
如今世道下,人分三六九等,文硯之和郎靈寂生下來就沒法比,泾渭分明。
郎靈寂能為琅琊王氏提供滾滾不絕的權勢,王氏與他是合作關系。而文硯之什麼都不是,布衣草民罷了。
王章沒有妥協的意思,漠然道:“文公子可以好好想想。”
文硯之使勁兒閉着眼,片刻從牙縫間擠出:“不必想了,家主說的是,小生……願意入贅。”
王章點頭,“是了,左右你也被評了六品,再不能為官。”
文硯之心頭蓦然被刺痛了下。
他将所有的咽下,面上不動如山,似乎就一瞬間倒戈向了門閥,向王家家主一叩首,表達作為女婿的忠誠。
“多謝太尉您不計前嫌。”
王章安然受了他這一拜,“你該謝的人是姮姮。不過姮姮也該謝謝你,你幫她緩解了寒毒。”
文硯之恍惚,“是,病情還為完全治好,稍微有些棘手。”
王章道:“你以後伴随在她身邊,可以時時為她治療。”
新的婚約就在一方咄咄相逼一方屢屢讓步下達成了,從此刻起文硯之再不是那貧居草野的教書先生,而是琅琊王氏欽點的贅婿。
文硯之許久仍六神無主,身處雲端,混混沌沌地宛若南柯一夢。
直到王章的人撤走了,鄭蘅進來拍拍她的肩膀,娓娓道:“……文兄,你莫要怪爹爹,他是刀子嘴豆腐心。”
文硯之怔忡地擡頭望見她白淨的前額,盈盈秋水般的眸子,鴉鴉的雲髻,壁畫上的神女真的下凡了。
他道:“鄭蘅兄。”
她嗔,“别叫這個了。”
他又癡癡改口,“鄭蘅妹。”
内心深處,他不想改喚她原本的名字。王姮姬三字太高貴太沉重了,宛若神仙的威壓,貴族的光環太盛。
如果可以他甯願她是徜徉在草野中、孑然一身的鄭蘅,他,她,還有陛下,兄妹三個不分階級地位,像家人一樣永遠相伴。
他和她之間永遠不平等。
王姮姬拂去他鬓間的一絲亂發,溫聲道:“文兄傻了,被爹爹吓傻了。”
文硯之輕輕按住她的手,“鄭蘅,我從未想過能有今日。”
王姮姬道:“我也從未想過,有生之年還能脫離情蠱的掌控。”
文硯之淚腺隐隐發酸,是啊,她之前是被情蠱控制的傀儡,高門大族間聯姻的工具,表面光芒萬丈實則内裡爛透了。
他的一顆心地動山搖。
天色微雨,兩人也沒打傘,就這樣并肩漫步在雨巷中。涼絲絲的雨線澆不滅心頭的熾熱,她柔軟滑膩的肌膚觸在他手中,心頭也漾起一圈圈漣漪。
文硯之面色微紅,“你冷嗎?”
王姮姬搖搖頭,不冷,反而很暢快。
從前無話不談的二人,此刻倒有些安靜。身份的驟然改變,讓文硯之找不到話與她說,生怕一不小心亵渎了她。
他剛才簽了一份賣身契,已經是琅琊王氏的贅婿,輔佐主母的賢内助了。
王姮姬柔聲反問,“那文兄呢,冷嗎?”
文硯之一怔,剛要否認,發現自己從頭到腳都在顫抖。這份顫抖不是由于雨天的寒冷,而是由于内心的震撼。
“我……”笨口拙舌的,竟一句漂亮話都說不出。
王姮姬笑他癡呆,心照不宣,“随我回宅邸去吧,我叫下人單獨為文兄辟一間房。文兄不是喜歡讀書嗎?以後王家一整座藏書閣都是你的。”
說罷便超過了他,率先在前引路。
留一個背影,文硯之才敢睜開被雨水打濕的眼,遙遙望着女子的背影。
遠在天邊的幻夢,忽然降臨在眼前。
這才想起,他剛才腼腆到都沒敢牽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