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曉之進了電梯，看見1樓按鈕亮着，就往裡面走。

電梯緩緩下降，她就地整理思緒：

江渚見她，事先都會微信聯系，盡管他們聯系的次數并不多。

他從未不打招呼，直接來見她，這次不告而來，難不成有什麼急事？

真有急事，微信聯系不是更快嗎？

想到這裡，樂曉之打開手機，點擊微信對話框，查看，退出，再點擊，再退出。

對了，還有電話，短信……

能聯系到江渚的所有方式，樂曉之一一查證，反反複複，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沒有一條新消息。

電梯叮一聲，樂曉之擡腳邁出去。

不寬闊，不明亮，不是一樓。

她回頭，看樓層索引：30樓。

樂曉之壓壓太陽穴，按住電梯向下鍵，為免自己失神再坐上來，她一進電梯就死盯下行顯示燈，連電梯停在23樓，李莎莎她們進來，都沒發現。

李莎莎想說點什麼，馮蕾拉住她，搖了搖頭。

樂曉之就這麼睜着眼，許久不曾眨過。

馮蕾看見了，裝作沒看見，心裡冒出的想法，卻無法視而不見：

樂曉之有時候，真的像個假人。

猶記得大一開學報道，四人寝室裡，樂曉之來得最早，馮蕾次之，她推開寝室門，就見樂曉之坐在床邊，看入學須知。

馮蕾沒打招呼，她不是主動的人，手裡還提着大包小包，确認過床鋪位置，嘩嘩嘩開始收拾。

她愛幹淨，自帶的毛巾先洗三遍，細細擦過床架子，待她展開毛巾，上面連個灰都沒有，她才沖樂曉之，說了第一句話，“你擦的。”

樂曉之隻點頭，沒說話。

馮蕾亦沒道謝，又不是她讓樂曉之擦的。

她的高考成績還行，指不定就是班裡第一，樂曉之做這些，多半是讨好，她高中就享受過，心中無甚波瀾。

馮蕾收起心思，繼續收拾，樂曉之中途出去了，等馮蕾收拾好一切，已是癱在椅子上沒個正形。

她直着眼，任肚子咕噜噜叫不停。

寝室門打開，樂曉之回來了，手裡提着兩份粥，白粥給馮蕾，坦言還不清楚馮蕾口味，故才做此選擇。

馮蕾餓得頭昏眼花，哪還管什麼白粥不白粥，有得吃就不錯了。

白粥有點燙，她又餓得慌，一會兒吹氣，一會兒吸溜，一會兒被燙得吐舌頭……

她想問樂曉之為什麼不吃，轉頭一看，樂曉之吃飯時靜悄悄地，不出丁點聲兒。

馮蕾立時收聲，哪怕再餓再急，都不敢狼吞虎咽了。

她偷瞥，樂曉之細伶的胳膊，在白熾燈的照射下，泛着幽幽瓷白，連個汗毛都沒有，她又去看樂曉之的臉，白中透出些粉來，和胳膊不是一個色。

她便暗下結論，這麼白的胳膊，肯定是假的，她問道：“你胳膊上塗了素顔霜嗎？這麼白？”

樂曉之先咽下嘴裡的粥，取出紙巾，輕擦唇角兩邊，看向自己胳膊，“很吓人麼？”

馮蕾當她承認了，正因為她敢于承認，她們的關系才能近，馮蕾大發慈悲，施舍些安慰，“不吓人，挺自然，實話說我也想這麼白，你介意把素顔霜的鍊接，分享給我嗎？”

樂曉之說不介意，雙方互加好友，樂曉之分享鍊接給她。

這是二人的相遇，之後的相處模式，大緻如此。

樂曉之的頭發黑亮柔順，一看就是造型店的常客；樂曉之的一口牙，整齊白潔，估計高中就開始箍了；樂曉之坐姿挺立，必定遭受過背背佳的折磨……

樂曉之常年長衣長褲，衣櫃裡連條中褲都沒，身上必然有大片印記，也許是胎記，也許是燒傷，也許是紋身……

畢竟愛美的年齡，誰會甘于把自個兒，隻裹在黑色裡。

這不是馮蕾空穴來風的猜測，她能舉出好些例子佐證，比方說樂曉之從不和她們去澡堂洗澡，還有她換衣服，都是拉着床簾換好，才出來的。

馮蕾就知道，她見不得人。

另外，樂曉之不抽煙、不喝酒、不聚會。周末要麼在圖書館，要麼一整個消失。

馮蕾确信，樂曉之去圖書館，是立愛讀書的人設；樂曉之消失不見，定是和什麼狐朋狗友，去了她們聽都沒聽過的高級會所，私下裡其實煙酒都來。

馮蕾能這麼笃定，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大家都說，樂曉之家裡特别有錢。

她是個富二代，那麼這一切更說得通了，有錢人舍得投資，尤其是在自己身上，無論身體，還是靈魂。

可馮蕾心地善良，看在樂曉之不藏私的份上，她看破不說破，守護樂曉之僅有的尊嚴。

直到某個周末，她去拜訪住在郊區的姑姑一家，晚飯後陪姑姑遛彎時，偶然碰見樂曉之，樂曉之剛出來，沒注意到她，過馬路的時候，帶起一陣風。

那風吹來，扇在馮蕾臉上。

馮蕾氣息不勻，眼前天旋地轉。

她不能确定，此刻搖擺不定的，是她的身體，還是她的價值觀。

原來，隻要她沒見過，就想當然覺着是假的。

原來，她不僅無知，還無禮。

電梯門打開，樂曉之走出去。

她一眼鎖定江渚。

濃重的眉，沉默的唇，中間鑲着一雙玲珑眼，少見的駝峰鼻，勾出他的張揚。

一手拎個袋子，一手抄兜裡，女生進進出出，他的眼安安分分，人也站得規規矩矩，有種身處鬧市的靜谧感。

半年不見，他鈍了很多。

韋宜抱臂，站他旁邊，黑色抹胸吊帶，配牛仔短褲，昂揚得宛如雄雞，仿佛等她開口，天才會亮。

韋宜剛上完兩節大課，下午的課又安排緊湊，幾個室友打算吃完午飯，直接去二教，中午就不回寝室了。

她起得早，已是哈欠連連，下午的課，沒怎麼去過，也不打算去，就和室友分道揚镳，回寝室補覺，睡到自然醒再說。

剛躺下沒多久，手機振動不停，害她以為今早睡過頭，曠課了。

韋宜打開群聊，上翻消息，隊形不要太整齊，清一色的恭喜恭喜。

和韋宜關系緊密的，都知道韋宜最近上心何事，她并未在吹捧中迷失自我，回幾個無所謂的表情包，含義再明顯不過：瞧瞧你們那點兒出息。

人則不慌不忙下床梯，發尾噴上香水，寝室裡踱了幾圈，時不時扇扇風，抓弄抓弄發尾，好讓味道盡快散開。

“韋宜，你快點兒呀，”李倩催她。

“别讓江渚等太久，他可從沒來過女寝樓下，你悠着點啊！”劉潔穎接話。

“韋宜，你在沒在啊！”李倩又問。

門外的聲音耳熟，是隔壁寝室，和韋宜關系不錯的幾個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