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濱的初夏,許多美好故事的開端。沿着海邊的小路一直走,綠草一浪一浪的漫過每一座山坡,甯靜的漁村被蔥茏茂密的榕樹和漸次盛開的山茶掩映在夕陽的餘晖之下,海鷗在風裡上下翻飛着,它們以大海傍身,遠處人群熙熙攘攘的市中心,是它們幾乎從不涉獵的地方。山坡上有車道和石階蜿蜒迂回而上,漫山遍野的林木,偶有馥郁的山花在林間盛放。夜晚,水天好似颠倒,漫天繁星像是倒映在水面的波輝,稀碎的流雲又像水中遊魚,那黑壓壓的山坡上,點點的燈火,漸漸涼了起來……
這裡就是粼港,天生地長的一塊地方,因為它的溫柔與美麗,成了許多人心裡的故鄉。
在漁村與繁華都市交接處,一棟院子裡種着山茶的三層小酒館,在這裡工作的女孩子們白日蟄伏,黃昏才開始出來活動,與許多沿海漁民的生活規律一樣,不同的是,她們的生計是靠在酒桌上賣出一杯杯價格高昂的名酒讨回來的,換上體面的衣裳,藏起原來的姓名,後來的世事如何沉浮,她們,都不過是粼港風雲中不起眼的配角。
閣樓之上,厚厚的窗簾擋去了鹹濕的海風,不過初夏,窗外的梧桐樹上已經開始有了蟬的嘶鳴。粼港就是這樣四季如春的氣候,讓人們感覺不到時光的流逝以及夏蟬冬雪的交替鳴響。
房間裡唯一的光線,來自房間主人的手機,幽幽光影映照出花姿那一張沉寂的臉,她擰了擰眉毛,光線有點刺眼。
百無聊賴的窩在沙發裡,手機屏幕上不斷滾動着一些段子,一個捉奸視頻被花姿失手點開,原配大老婆不停地抽着小三大嘴巴子,“我讓你搞我老公,讓你搞我老公!你說你年紀輕輕,做什麼不好,偏要做小三?”
本就是無聊至極,沒什麼營養的東西,底下的評論裡,也是各路人馬牛鬼蛇神皆有,有的叫嚣着小三活該打的好,有的十分正人君子地探讨:“一群烏合之衆,萬一是人販子拐賣呢?”還有的說女人“何苦為難女人,都是被男人騙了,要打就打男人。”
花姿關上手機,有些心煩意亂。就在今天早上,一個女人也對她說過近乎同樣的話,那人的模樣她還清晰記得,下巴處長了一個蠶豆狀的痦子。如果不是徐麗娉顧忌着做生意開門迎客要多多與人為善、壓着自己不讓動手,花姿真想扇她丫的。這年頭,長得好看點連賣個酒水都得被罵狐狸精。
花姿的故鄉在離粼港有些距離的小鎮子上,隻是自小離家,之後又從未回去過,所以已經不大記得了。她很小就來到了粼港,沒有學曆也沒有錢,是介紹人帶她走上了這個的行當,懵懂的年紀尚且無知,在殘酷的社會上賺錢太難,明明還是花一樣的人生,可她已經曆了許多世事沉浮,無父無母無牽無挂,生活中除了賣酒就是想着法子讨好主顧們。現下花姿工作、生活的這個酒館小樓叫“楓月海灣”,是她來粼港後第二個落腳之處,已經待了很多年,隻要肯努力就會有提成、還包吃包住的活計花姿很滿意,同住的還有其他夥伴,大家都是和和氣氣、團結友善的性情,所以生活并不無聊也并不難過。樓裡管事的經理叫徐麗娉,是個在圈子裡打拼了多年的老人,因善于交際,基本上整個酒館的大情小事都是她在處理,至于楓月海灣真正的老闆,花姿沒有見過。
早上有個老主顧的太太找上門來,叫罵酒館裡的姑娘都是狐狸精,騙她家男人花錢買酒,一喝上頭不着家,偏巧花姿起的早,當時店裡隻有她一個人整理酒櫃,那位太太不問三七二十一地就罵了她一通。現下徐麗娉怕再生什麼變故,索性讓她休息幾天。即便是休息,可除了玩玩手機,花姿也沒什麼地方可去,踏出小樓一步,她就覺得和人群格格不入,倒是一直生活的這個地方,反倒讓她分外安心。
酒館裡的姑娘,大多是背井離鄉來大城市打拼的,老闆體諒普通人生活不易,便把酒館最高層留出來作為員工宿舍,一應供給都是很好的。小樓還有一層閣樓,獨獨辟出來給花姿住着,相較于其他員工,她的身份要特殊一些……
原指望有個休息天好好睡上一覺躲躲懶,可秦锝佑一個電話打來,說是有個十分重要的聚會需要花姿親到,于是她隻能不情不願的起床,洗漱化妝。秦锝佑是她幾年前遇見的大主顧,三十多歲的成熟男人,有錢有權,外面的人叫他秦先生,低調中肯的一個稱呼,但在粼港這地界上卻是舉足輕重的存在。
花姿看着落地鏡裡的自己,第一次在裡面出現的模樣她已經不記得了:那時候年紀還小,像樹上未熟的梅子一樣青澀。穿着假扮成熟的衣裳,胸口扁扁的,屁股也凸不起來,不倫不類,可眨眼間,她就長大了,幾經摔打,終于學會了在這世上生存的必要手段,學會了如何搖晃一杯猩紅的酒勾得客人們趨之若鹜……時光不老,可人會長大,也會變老……
秦锝佑對花姿很好,出門都是車接車送,大部分的時間都住在他那兒,東郊的一棟别墅,建在山腰上,視野開闊,站在庭院裡就能看到一望無際的大海和漂泊其上的漁船,他們常一起在這裡喝着清茶吹着海風,很是惬意。
今天一進别墅花姿就見到許多傭人忙前忙後準備茶點,心裡小聲泛起嘀咕,她與秦锝佑在一起的這麼長時間,他幾乎從來不帶她參加聚會之類的場合,因為知道她不喜歡,這次卻點名讓她來,通常晚上都十分清淨的别墅今天卻意外地留下了三四個傭人,實在反常。
花姿被管家領進會客室,一看就知道在座的都是大佬,花姿隻掃了一圈,便将所有人的臉都記住了,也下意識得憑借他們的表情動作分析他們心中所想,這是她多年養成的習慣。
席上人們談笑風生,花姿盡可能不引起麻煩地坐到秦先生身邊。無論在什麼時候,他的眼睛裡永遠都透着深沉的光,保持着沉穩的姿态傲視全場,一眼看過去,隻能讓人感覺到歲月賦予他的閱曆和氣質,好像無論世事如何紛擾,都能從容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