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或許在其他人眼中，她當初“離家出走”把父母葬在外地才是真的不孝吧，他們不知道自己前世受過的苦，自然也無法理解她的心境和做法。

蔣月鳴撫摸着她的發說：“不高興就拿我撒氣，别悶在心裡。”

她聞言輕笑，擡頭咬了口他的下颚。

“嗯，這樣就撒完氣了。”

隻有他，會全然理解她的一切。

攝影團來着隻是想來拍一拍她的父親的家鄉，因為她的設計能力太過出彩，幾乎是與生俱來，所以團隊隻能将其歸于父母的栽培。

鄭秋舒當然無法解釋自己這些能力是因為多活了一世，所以也很高興他們發散思維為她合理化這些方面。

她的母親秋秀娟的家鄉那裡由b組去拍，因為是孤兒所以提供的素材并不多。

這次來鄭家村，也是因為她父親家裡還有人，所以希望能挖出來一些關于她的爆料。

不過都是徒然，她長在紅磚廠的家屬院，這輩子就隻在這個村待過一晚上，所以攝影團隻能采訪采訪她的叔叔們，企圖弄清楚她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攝影團率先采訪的她四叔，鄭秋舒這才知道四叔家竟然和何秀分家過了。

“那個，秋舒啊，來吃點東西吧。”

彭美麗端着兩碗綴着枸杞的蒸糖雞蛋過來，這是當地常用的迎客東西，就是迎親當天新郎吃的也是這個。

蔣月鳴率先接過對她笑着點了點頭。

“謝謝四嬸。”縱使那麼多年了，鄭秋舒還是認得出她。

“不用不用！咋那麼客氣呢！”突然被光鮮亮麗的侄女一謝，她被曬得通紅的臉上竟然冒出來幾分羞澀來。

現在快要出夏了，好不容易閑下來，彭美麗就邊打棉拖邊跟他們倆聊天，最小的女兒還不會說話就乖巧地窩在她膝上看着他們。

“你們倆是什麼結的婚？”

“98年。”

“那挺好，成家立業，也幸福哈。”似乎是因為鄭秋舒的态度不抵觸，彭美麗漸漸的也顯出了健談。

“你這樣多好啊，公司有了，丈夫也有了，還沒孩子吧？未來再有個孩子，你爸媽在地下也安心了。”

鄭秋舒隻客氣地笑了笑，沒說什麼，不過她倒也有自己的疑問。

“你們是什麼時候搬出來的？怎麼現在讓分家了？”

前世一直到96年她離開的時候，大家還是擠在一起住的。

“分家？那可有好幾年了，好像就是95年的時候吧。”

這一年彭美麗可是絕對不會忘的，她早就看不順眼那個婆婆了，自從她扇了自己一巴掌以後，就好像任督二脈都被打通了。

從前自己一個多和善的人，這些年都沒少和何秀當街掐架，她算是明白了，良善都是利别人的，當潑婦才是真對自己好。

自從當了潑婦，她感覺天都亮了，那些八婆哪還敢背地裡對她陰陽怪氣，就是看見她都得敬幾分。

也是因為這個，何秀漸漸不敵她了，95年她最後一次鬧分家，何秀也隻能捏着鼻子點頭了。

說起這件事，彭美麗還有點得意：“你奶奶就是欺軟怕硬，你叔叔們一個比一個慫包，被壓得死死的，還不得我來打頭陣。”

當初她成功分了家，剩下兩個兒子不是沒有想法，但是他們和各自老婆能有彭美麗這麼橫嗎？被壓慣了，撲騰了兩天就消停了。

沒人比鄭秋舒更懂何秀，她從前把她當作一個陰影，一座搬不動的大山，現在再回首才知道她不過是一個紙老虎。

她忍不住誇了一句：“四嬸，你還挺有膽氣。”

鄭家村是個小社會，一個女人去反抗象征了長輩的大山是需要莫大的勇氣的，當初她一定被所有人指責。

彭美麗被誇得滿臉通紅，掩在原本赤紅的皮膚下，倒也看不太出來。

“哪啊……我就是，嗐，我就是不想讓我的女兒繼續吃苦了。”

因為幹農活，她的手掌布滿溝壑，但是當她撫摸小女兒頭頂時卻極度柔軟。

鄭秋舒這才注意到她的小女兒的穿着幹淨整潔，衣服好像還是新的，這倒不符合她們這一輩的規矩，小孩子都是撿大孩子的衣服穿。

“我不會生，生得都是女兒，你奶奶看不起我，也看不起你四叔。本來這也沒什麼，做人子女的，沒什麼好說的。可我就是受不了她連我這幾個孩子都看不起。”

“當初你奶奶管家，我們連私房錢都藏不了，幾個孩子吃喝都是最差的。我什麼苦不能吃？但是沒道理讓幾個女兒跟着我吃。之前我也想過離婚，但是我也知道你四叔就是頭牛，不打不走。我要是走了，他還不是聽他媽的，苦得還是我的女兒……”

因為當年鄭秋舒離家出走的事情，彭美麗笃定她跟自己一樣讨厭那個家，所以這才敢跟她說婆婆的壞話。

其實這樣的事情，前世鄭秋舒住在這裡聽過看過許多，這裡講不了道理，淨是掰扯不清的家長裡短。

她不想陷在這裡面，隻從旁觀者的角度聽完了她的故事，隻覺得她當真比前世清醒多了，還讓她有點敬佩。

不過鄭秋舒也清醒得知道，四嬸之所以崛起，無非是這一世她離家出走，父母的遺産沒有落到何秀手裡，大家過得都并不滋潤，所以才激化了矛盾罷了。

她輕輕呼了一口氣，前世今生，掰扯不清。

“我現在啊，不打算生了，生了老幺被罰款罰慘了。不過三個閨女也挺好的。你應該不認識小敏，她是我的大女兒，現在上初中了，成績可好了，老師都說她肯定能考上好高中。”

鄭秋舒怎麼可能忘記呢，小敏不就是前世和堂弟一起撕她的全家福照片的堂妹嘛。

但是她隻是附和笑了笑，“是不認識，不過聽你這麼說肯定很優秀。”

前世跟今生，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她願意忘卻那些痛苦的記憶，将小敏分成兩個人。

采訪很快就結束了，再離開前她遞出了三個很有厚度紅包，夫妻倆趕忙拒絕。

“孩子那麼小，不用不用！”

鄭秋舒不愛和人拉扯這個，蔣月鳴适時接過以一種不容拒絕的架勢塞到彭美麗手裡。

“我們作為姐姐姐夫的一點心意，都是給孩子的，拿着吧。”

離開的路上，蔣月鳴攬着鄭秋舒的肩膀說：“我還以為你不會給。”

她故意觑他笑道：“在你眼裡我就那麼摳？”

他默默沖她笑，也不回嘴。

鄭秋舒隻好解釋：“都是為了孩子能好好讀書。”

前世她背着東西逃離這裡時才知道山高水遠，路有多難走，一個女孩到底要多麼努力才能走出這座大山。

小敏既然那麼優秀，她也願意幫一把。

隻是後面他們再跟着攝影團去何秀家，她早已不在意甚至懶得再看一眼。

鄭秋舒以現在的眼界去看何秀發現她或許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可恨，彭美麗恨她對兒女不好，可是上輩子何秀那種自己父母的遺産也沒私藏，還不是用到了大家身上。

歸根結底，何秀也就是一個貧苦導緻尖酸刻薄的老人。但她理解她卻不會原諒她，隻是懶得再去計較了，她的世界很大再空不出地方去放這些久遠的記憶。

回去的車上，鄭秋舒攏了攏外套，對丈夫說出了在心中醞釀了許久的想法。

“我想讓基金會資助這裡的孩子，我再單獨再給村裡修一條路，以我父母的名義。”

就全當，鼓勵另一個世界的自己吧。

走出去，勇敢得走出去，不要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