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就是說,其實魚冬禧早就死了。
至少死亡日期要比魚冬禧本人所認為的那個,早很多。
于一個平靜的上午,于一個不算平靜的夢裡。
“好吧,我知道了,你還不能走,人死了以後是要在地府打五十年工的,收拾收拾準備上班吧。”
聞言,魚冬禧“啊”了一聲,道:“先不說我為什麼會被莫名其妙給撞死這件事,我問你,憑什麼我要打工,可是他們就能投胎?”
“人家大爺一把年紀了,你年紀輕輕的,多幹點。”男人翻了翻文件,敷衍答道。
“第二個女孩子年紀比我還小吧?”
“不招童工,人家是未成年。”男人眼也不擡地回答。
“第三個阿姨你總沒有理由了吧?一不老,二不小的。”魚冬禧“砰”地站起來,死前被老闆壓榨就算了,死後在地府還得被勞役。
尼瑪,生産隊的驢死了也得進棺材歇歇吧,老天奶,我叫你一聲奶奶,你是真把我當孫女看!
“阿姨剛經曆喪子之痛,我們得多點同理之心。”
“你少放屁,你是不是當我耳朵聾?”魚冬禧這次是真的要拍案而起了,編瞎話你倒是打打草稿啊!
“你們現在不都把貓兒子當親兒子嗎?毛孩子死了,怎麼不算喪子呢?”男人理所應當地說道。
“我……”魚冬禧重重歎了一口氣,她現在身心俱疲,連禮貌的微笑都懶得擺,“看不出來,你們還挺追潮流,一看你死的年頭就短,連這麼荒謬的想法都敢說出來,沒有一點老藝術家們的沉穩。”
男人微笑着蹙眉:?
魚冬禧歎了口氣,繼續道:“算了,我跟你置氣也沒有用,我現在孤身一人,一人難敵衆鬼,說說吧,月薪多少,我考慮考慮。”
“三千。”
魚冬禧:“告辭。”
“你活着的時候每個月基礎固定工資是三千五,”男人低頭翻着小冊子,繼續道,“三千五的工資就夠讓你當牛做馬、萬死不辭,我若是拿出三千,閣下又該如何呢?”
“呼天搶地,磕頭謝恩,淚如雨下,”魚冬禧面無表情,“白高興一場,差點就發财了。”
說完,魚冬禧站起身四處看了一圈,然後微笑着扭回頭,道:“你他媽就慶幸吧,周圍沒有什麼我順手的工具,不然我高低在你腦袋上鑿個洞。我怎麼說生前也是個211高材生,還有多年從業經曆(寒暑假兼職),結果你說我月薪三千??該死的資本家,活着剝削人,死了你也搞階級剝削這一套!我一定要告到上面,你們等着吧。”
“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三千真不少了,每個地方有每個地方的彙率,”眼看着魚冬禧又要開始找工具,男人趕忙笑着解釋,“地府和陽間的彙率是不一樣的,燒紙燒個幾千億,到自己手裡的也就千八百,剛才你在那邊也聽到了,物價低的跟他媽不要錢一樣,啧啧啧,沒辦法,上面不搞發展,經濟起不來,所以說啊,三千,月薪真不少了,我現在一個月也就賺幾千而已。”
千八百=幾千億。
三千=上千億元。
是的,魚境澤骨子裡是有點愛錢屬性在的。
“區區三千還收買不了我,我是那種為錢所動的女人?叫你hr來和我談。”魚冬禧坐回到椅子上,擺出一副談判的架勢,區區三千就想讓自己為地府賣命五十年,他怎麼不去搶?青春沒有售價,魚姐坐地起價。
“好吧,三千五,除了基礎工資以外,每做成一單還有額外提成,提供員工住宿,五星級酒店級别,水電費全免,部門負責交五險一金,每周雙休,所有陽間的節假日,咱們陰間都放,農曆十五額外放七天。”
“倒也不是因為工資問題,反正現在死了也沒什麼事吧,那為地府發展做點貢獻也不是不可以,專業也對口……那我需要做什麼?”魚冬禧謹慎地問道,雖然自己已經死了,但是還沒那麼快的适應死人這個新角色,每次看到斷手斷腳的從自己前面路過還是忍不住發怵,“我先說好啊,我可不敢和死相怪異的人面對面待在一起。”
“不不不,你要對接的是陽間的人,你的職業是圓夢師,簡單來說就是幫助那些因為有未完成心願,而不能投胎轉世的人完成心願,然後幫助他們投胎轉世。”男人笑了笑,繼續補充道,“放心,你的工作量不大,你的這個職業是上面新安排的,屬于處理極特殊情況那個範圍之内的。”
男人頓了頓,湊近魚冬禧,小聲說道:“哦,對了,還有值得一說的是,你的上司,是個懶得和下屬交流,一心投入到自己事業、不管地府發展死活的人,不對,死人,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有他和沒他幾乎沒區别,完全沒有奇葩上司這種擔憂。怎麼樣,要不要考慮一下?”
薪資高,工作量小,上司約等于沒有。
“你在說什麼啊,考慮什麼?”魚冬禧握住男人的手,一臉真誠,“我親愛的好同事!”
“既然這樣,那就先把勞動合同簽了吧。”栾紹博從文件下面抽出一沓紙,很順手,順手到魚冬禧以為他是提前準備好的。
魚冬禧簡單看了眼合同,不苛刻,甚至很寬松,和栾紹博說的也沒差,工作年限是五十年。
魚冬禧想了想,轉世以後也是去陽間打工,在哪搬磚不是搬磚,而且她下輩子不見得會比這輩子過得更好了。
魚冬禧大筆一揮,在乙方那裡簽上自己的大名。
“好,歡迎入職,我叫栾紹博,你的旁系上司,工作上有不明白的可以來問我。”栾紹博松了口氣。
旁系上司,好小衆的詞彙。
魚冬禧皮笑肉不笑地說:“哦,那我的直系上司是?”
“唔,這個嘛,他太忙了,我也見不到他幾次,沒事,你就當他不存在就好。”栾紹博整理了下西裝的襯領,很風騷地抛了個眉眼,“那就從今天開始工作吧,加油啊(? ?_?)?。”
“那我要幹什麼?”
“現在的話,待着就好。”栾紹博将手指指向不遠處,那裡是一片混沌,“穿過這裡就是辦公區,我還沒忙完,就不去送你了,你的辦公地點就在那裡。”
魚冬禧看着遠處的迷霧,總有一種掉進某個圈套的感覺……
地府大體上一直保持着多年以前的樣子,随着時代的發展,地府中也出現了現代式的建築,但多數仍舊是古宅古調,漫天迷霧籠罩在紅磚牆瓦上,天地混沌,連成一片,仿佛世界末日之際,分不清晝夜。
迷霧中漸漸走出一道身影,那人穿着一身黑色長衣,打着一把黑傘,他身高很高,體态修長,氣質渾然天成,與迷霧仿佛已經融為一體。
帥從來都是一種感覺。
魚冬禧忽然理解了那句“在我愛上他的時候,甚至都沒看清楚他的模樣”是種什麼感覺。
“卧槽,死了還能遇到這種極品,也算沒白死。”魚冬禧朝着帥哥的方向小跑過去,帥哥卻停住了腳,就在魚冬禧距離帥哥幾米遠的時候,帥哥突然将傘放下。
魚冬禧定睛看臉,魚冬禧擦擦眼睛,魚冬禧震驚,魚冬禧瞳孔地震,魚冬禧緊急刹車,并撤回那句“沒白死”。
不知道在地府還有沒有某乎這個軟件,魚冬禧真的很想回答“分手多年後,和發毒誓老死不相往來的前男友重逢是種什麼體驗”。
魚冬禧想死。
哦,她已經死了。
魚冬禧轉頭就跑,沒關系的,隻要跑得快,就可以當作無事發生。
“冬禧。”男人平靜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魚冬禧被這熟悉的聲音硬控住,不由自主地停下步伐,她背對着秋綏。
“歡迎入職。”秋綏的聲音依舊如記憶中那般平靜。
魚冬禧聞言猛地轉過身子,半分不可置信、但仍舊不死心地問:“你怎麼知道的?”
秋綏微微一笑,笑得如沐春風:“可能因為我是你的直系上司吧。”
好他媽窒息。
魚冬禧兩眼一黑,看不到自己的未來。
魚冬禧同志,你補藥醬紫啊,怎麼就看不到未來了,這不是一眼望到頭嗎?
魚冬禧深吸一口氣,仔細看着面前這個男人,藏在背後的手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說不上是興奮還是悲傷,又或者是兩者兼有。
當然了,魚冬禧覺得,最大的可能其實是不知所措和尴尬。
抛去前男友這個身份,秋綏也是她曾經最好的朋友。
“你是秋綏?”魚冬禧聳了聳肩,故作無所謂,“說實話,我都快忘記你了,怎麼,你也在打工?三好學生、道德楷模看起來混的也不怎麼樣嗎,最後不還是和我們一樣,給人家打工。”
秋綏笑了笑,絲毫不在意魚冬禧對自己豎起的敵意。
“冬禧,以後工作上有不明白的可以直接來找我,”秋綏頓了頓,臉上的笑容更大了,“畢竟我才是你的上司。”
魚冬禧無語地翻了一個很有技術含量的白眼,然後直愣愣越過秋綏,朝着迷霧走去。
秋綏捏着傘柄的手用力到失去血色,可面上卻依舊一派鎮定。
“你不知道路,我陪你一起走。”秋綏轉過身子,他腿長步子大,幾步就追上了魚冬禧,秋綏将傘偏向魚冬禧那一邊,自己則露出大半個肩膀,任由霧汽成雨打在自己身上,魚冬禧朝一邊閃了閃,拉開兩人的距離。
秋綏繼續貼近魚冬禧,魚冬禧閃一步,他就前進一步。
“秋綏,你要記住,你先别管我讓你記住什麼,反正你得記住,我魚冬禧絕對不是那種畏懼強權、貪圖享樂的人,我來地府工作和你沒半點關系,純粹是因為我想在死後發揮餘熱,為這個世界多做點貢獻。”
秋綏笑了笑,道:“嗯,我知道。”
兩人走了足足十五分鐘,還是沒能穿過迷霧,魚冬禧尴尬到腳趾快扣出個三室一廳來,可是這條路就像走不到盡頭一樣。
“我說,還得多久才能到。”魚冬禧忍不住出聲問道,尼瑪,這也太尴尬了,和前男友在地府的迷霧中甜蜜雙排。(?)
畫面太美了。
“嗯?早就到了,”秋綏伸出一隻手,揮動一下,迷霧就散開了,他笑得好似一隻小狐狸一般,眼底藏着幾分狡黠,“我以為你喜歡在霧裡走路。”
魚冬禧深吸一口氣,她是一個能屈能伸的人,向上能上吊,向下能跳樓。
多年不見,秋綏果然還是那副她讨厭的模樣。
幸好是這樣。
魚冬禧也對秋綏回以“核”善的微笑,友好道:“你他媽立馬滾遠點。”
迷霧散盡,露出全貌,魚冬禧發現,穿過迷霧之後的建築,與迷霧前的建築,簡直大相徑庭,現在在她眼前的一切,與現代幾乎沒什麼不同,完全就是她生前所生活的那個時代的風格。
“這一片是我們的辦公區。”秋綏指着左邊那一棟寫字樓,輕聲道。
魚冬禧看向右邊的那棟寫字樓,道:“這邊呢?”
秋綏将魚冬禧的腦袋慢慢扳回去,讓她看左側那邊的寫字樓:“别看那邊,還沒搶過來。”
魚冬禧:?
魚冬禧:“搶啥?”
“字面意思。”說完,秋綏就不打算解釋了,“那邊是其他部門。”
魚冬禧不是很care這些,她現在就隻有一個想法,立馬投胎轉世。
去哪當牛馬不是當?為什麼一定要為難自己呢?
辦公樓和現代設施沒什麼區别,剛進入寫字樓裡,魚冬禧就被前面的大橫幅給震驚住了。
業績能力雙過人,直達天堂不是夢。
要想生活過得去,今天還得多搬磚。
啊,這鋪面而來的洗腦氣息,像極了小學的時候,學校組織的面對面感謝父親活動,老師隻需要說出“你爸爸是你父親”,台下的學生就會痛哭流涕,轉身和爸爸抱在一起。
“現在地府都搞得這麼現代化了嗎?”
秋綏瞥向魚冬禧,淡淡道:“時代在進步。”
還不等魚冬禧說話,突然,她的小腿被一陣旋轉的小肉風給撞了一下,秋綏眼疾手快地攔住魚冬禧的腰肢,魚冬禧瞪大眼睛,低頭一看,原來是一隻白色的小狗撞在自己腿上。
那隻小狗看起來肉乎乎的,咧着嘴朝魚冬禧傻笑。
“抱歉抱歉。”遠處一個穿着白色包臀裙的女人急匆匆跑過來,女人樣貌絕佳,比電視裡的女明星都好看,完完全全可以c位出道的程度。
希望娛樂圈裡的明星都按照這個标準卷,尤其是某些男明星。
實在不行整整吧。
女人看着秋綏,一愣,随後道:“老大?你今天怎麼來上班了。”
秋綏一直冷靜的臉,尴尬了幾秒,随後恢複原樣:“她是羅雅莉,負責處理信息,通俗來說就是負責安排工作。”
秋綏介紹道。
羅雅莉朝着魚冬禧笑了笑,道:“你就是新來的小妹妹吧,有什麼問題随時來找我。”
“隔壁部門的小狗怎麼跑到這來了?”秋綏将還纏在魚冬禧小腿上的小狗抱起來,輕蹙着眉。
剛剛還活蹦亂跳的小狗一到秋綏懷裡就老實了。
秋綏抱着小狗的動作完全算不上粗魯,就是中規中矩的教科書式抱狗,可是怎麼看怎麼吓人,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氣場吧。
小狗:已老實,求放過。
“隔壁的小貓小狗總往咱們這邊跑,可能是因為兩棟寫字樓離得近吧。”羅雅莉接過看起來快要碎掉的小狗,繼續道,“老大,那我帶着她去工作區了?”
秋綏略過羅雅莉,道:“不用,我來就行,第一天入職,還是由我親自送過去吧。”
羅雅莉:?
老大您什麼時候這麼關心員工了?
然後,秋綏一把拉過還在偷瞄美女的魚冬禧,帶着她上了電梯。
魚冬禧無能狂暴,魚冬禧被秋綏單手制裁,魚冬禧窩窩囊囊地待在電梯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