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進秋的天氣,夜裡清冷得很。周雨躺在床上,肚子上僅僅纏了一團夏涼被,她不覺得冷,反而覺得熱。此時她心裡有一團火,是無處發洩的怒火。
望着窗外寂靜的星月,她越發合不上眼。
周彪說,自行車丢了就丢了,但是再買就買輛醜的、舊的,低調些,不招賊。爸爸說的在理,可周雨很不高興。
年輕人對“新”,對“美”有癡迷。剛到手的車還沒騎出感情就丢了,這讓周雨接受不了。一想到自己的車可能被偷車賊賣給一個隻花一半錢就買到手的買家,那股不甘就更加泛濫。
她在心裡忍啊忍,嘴角狠狠地咬緊被子,終于,她忍不住了,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與其晚上氣得睡不着,不如自己下樓去捉賊!
自此,周雨開始每天夜裡偷偷下樓去小區巡視。
慢慢地,她發現小區裡的自行車幾乎沒有新的,個個低調得像是剛從從古墳裡刨出來似的。周雨這才意識到自己那輛車丢得不冤。
這樣折騰了幾夜,周雨一無所獲。滿小區成群的古墳車像列隊的士兵夜夜接受周将軍的巡視。
可她并沒有消耗掉煩躁,因為還有一件事讓她心煩,那就是魏青年。
從接受魏青年送她裙子開始,周雨就覺出一股異樣。本想将裙子退回去,可她覺得這樣很不給對方面子,那蹩腳的包裝承載了魏青年的誠心和誠意,于是她就收下了。
可周雨并不想連禮物背後隐藏的情誼也收下。裙子不過是個開始,後來魏青年的行為讓她感到越發危險。周雨開始猶豫着要不要和他開誠布公地談一下。
自從運動會結束,在班裡,不管周雨什麼時候擡頭,視野裡總能看得到魏青年,而他總是能第一時間能夠捕捉到她的眼神。
這讓周雨敏感地察覺到對方好像一直在盯着自己。魏青年的眼神充滿了溫度,灼灼地讓周雨感覺似乎某種感情馬上就要溢出來。
這讓她不敢和他對視,生怕激發了他的某種意識,說出什麼她不想聽的,做出什麼她不願接受的事。
是夜,又是一通輾轉難眠。她穿上了衣褲,蹑手蹑腳地走出門,再次來到了車棚。
月明星稀,周雨望着夜空,先是緩緩繞着小區走了一圈,沿途撿了一根木棍。那棍子有棱有角,一看便是誰家的裝修工人随手遺落的。
周雨将木棍拿在手裡,像小時候那樣随便對着空氣揮舞起來。一通亂舞,周雨身上薄薄的出了一層汗。
小區裡的路燈照着秋夜裡泛黃的霧氣。寂靜的周圍不知從哪塊冬青叢裡飛出了幾聲老鼠叫。周雨一下提高了警惕,有人!
周雨繃起了兩隻耳朵,凝神靜聽。她帶着鴨舌帽,手指緊張得有些發涼。她捏緊了手中的木棍,心想着,你可是我手中唯一的武器,千萬别是塊質量不合格的木頭。
她伏低了身子慢慢前行,耳邊漸漸捕捉到 “ 老鼠 ” 的對話。不對,這聲音越聽越像人,還帶着哭腔,原來是個女的,隻聽她嗫着嗓子說道:“ 你不出國了? ”
“ 嗯,不出了,想在這邊上完高中再走。 ”
“ 我喜歡你 ......”
“ 我沒有那麼好,你可以找更好的......”
周雨聽懂了,她默默把這話記住,打算意外來臨的時候,對魏青年也這麼答。
二人談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女孩的聲音越來越柔,像要融進秋夜。
她好奇地聽着,斷斷續續地捕捉那兩位對話的殘片,腦補着來龍去脈。
好像是表白即分的戲碼。
隻聽那男孩的聲音繼續着,“以後見面的機會少了,咱們都把心思收起來吧......誰?什麼人? !”
周雨吓得汗毛直立,心道:我沒動啊,根本沒發出聲音,他怎麼發現的?
周雨的額頭沁出了一層冷汗,心想偷車賊沒抓到,自己要被當成偷聽賊了,哎呀,到底要不要出去?好尴尬啊~
不遠處傳來一陣淅淅嗦嗦,他們朝這邊來了?
周雨開始原地轉圈圈。哪裡能讓我躲一躲?她瞪大了眼睛遠近尋找新的遮蔽物。
怎料,目之所及,她看到那個男生大跨步逼近周雨。周雨的心此時提到了嗓子眼兒。她看清了,那男孩動作急促矯健,明明是要沖過來把她撲倒的架勢!
情況緊急,周雨登時抱頭蹲下。如此巧妙的一躲。隻見那男生一個蹬地高高躍起,抓着車棚頂上的欄杆蕩進了一群僵屍車架中,擡手抓起了一個佝偻的男人。
那是個成年男人的體量,身子站直了比男孩要高,隻是剛才他上身彎着讓人産生了對方比較弱小的錯覺。
成年男人不動聲色,回首狠狠薅起了男孩的頭發,轉身将他按倒在地。
“啊!”
争鬥是有聲音的,周雨耳朵抖了抖,意料中的肢體碰撞沒有到來,反而聽到了一聲慘叫。
周雨蹭地站起來,看清了眼前的一幕。
一個白面男孩被一個成年男子摁在地上。直覺告訴他,那男的不是好人,好人誰會對人下這狠手?
說時遲那時快,周雨不由分說掄起手中木棍朝男人的後背敲了過去。
但周雨的力氣不夠大,對方摁着男孩轉頭,驚恐中帶着憤怒。
周雨的身形唬不了人,那人被打後怕再次被打,轉身放下男孩伸手去奪周雨手中的木棍。木棍的另一端被粗劣的大手攥住了,周雨搶不過他,但仗着木棍上有毛刺和棱角,周雨拽着木棍原地旋轉起來。
但對方明顯力氣比她大,周雨半蹲着身子不放手。對方拽着木頭非要奪。結果兩邊一使勁,木棍應聲而斷。
周雨懵了。她驚恐地看着對方的表情由怒轉喜。
好了,這下不用搶了,一人手裡一根木頭。
剛剛表白失敗的女孩吓得不敢上前也不敢呼救。大半夜裡三男一女,傳出去還不知道是多麼有傷風化的八卦。她把周雨誤看成了男生。
剛剛被摁倒在地的男生爬起來,抓舉起身邊一輛自行車朝成年人投去,那人還沒走近周雨,便被砸中了肩膀,一個踉跄。
周雨趁機大喊: “ 抓賊啊!有賊偷車了!”
深夜裡,不知誰給周雨的勇氣,這喊聲撕破寂靜,不知有沒有叫醒臨近的住戶。反正偷車賊是被徹底激怒了。
周雨來不及查看樓裡有沒有亮起燈。隻見對方向周雨走近了幾步,吓得她連忙後退。可偷車賊并沒有繼續找周雨的麻煩,卻回身抄起躺在地上的自行車,騎上去就要逃。
也是巧了,剛才被男孩掄起來的自行車,正是他剛剛撬鎖成功的一輛。
男人奮力爬上車,一腳蹬到底想要竄出車棚。周雨眼疾手快,抓緊手中的木棍,幾步追上去,将木棍插進自行車後轱辘裡。木棍應聲而斷了第二次。
車子頓停,騎上車的男人沒有料到,一個重心不穩摔在了地上。
剛才的男孩從周雨身旁一躍,趁他沒起身,騎在了偷車賊身上,死死将他按壓住。
周雨知道僅憑一人是制服不了那人的。她扛起那輛被她拌停的自行車,用前車輪壓在了車賊頭上。
二人合力,終于将車賊控制住了。男孩眉毛上墜下了汗珠,他擡頭望向周雨,周雨正專心壓着賊,鴨舌帽擋着她的眉眼。男孩隻看到了一雙被咬紅的嘴唇和白皙倔犟的下巴。
然後他立馬給愣在遠處的女孩遞了個眼神。女孩才從驚恐中醒來,提着腳跑了。
聽到旁邊一陣俏皮的腳步聲,周雨猛然擡頭,這一擡,彼此才認出來。
這不是學生會的主席,祁什麼陽?祁陽?
天降喜緣,竟然是她!
祁陽臉上單邊一笑。
周雨道:“她去報警了?”
“想什麼呢?她回家了。”
“啊?咱們這麼辛苦,她不是應該去叫援兵嗎?”
“呵。”祁陽輕哼一聲,“不如你再喊幾聲管用。”
“好!抓賊啊!有人偷車了!”周雨扯着嗓子喊起來。
祁陽瞄着她伸長的脖子,看得有趣。
如果說剛才一喊,僅僅叫醒了幾個睡得輕的住戶,再一喊,聞者便确定了,小區裡有賊!
“什麼人在那!”急匆匆的腳步聲來近了,幾把手電筒伸進車棚,将周雨和祁陽的眼睛照得睜不開眼。
小區夜巡的保安來了,他們幫周雨和祁陽制服了偷車賊。
同時幾個熱心的住戶,也穿好衣服跑下樓,将幾人圍住。
一股安心的暖流爬滿身體,一番折騰,周雨終于放下心來。她笑了,興奮地望向祁陽。
祁陽穿着一身灰色運動衣,額上滲着汗,鼻梁在路燈下側目成峰,一雙眉眼不似那日春風和煦,卻多了幾分淩厲。這一次,周雨總算看清了他的眼睛。
祁陽也笑了,緊緊是是肌肉一抖的那種笑。他也累壞了。
兩位抓賊的小英雄得到了表揚。周雨的肩膀還被住戶大哥鼓勵地拍了幾下。
她吃力地喘着大氣。回頭一想,剛才真是驚險,好在都沒受傷。周雨此時已經滿頭大汗,她将鴨舌帽掀了下去。碎發混着汗粘在額頭上。
“你怎麼?”